天色渐暗,大军大胜而归,虽厮杀了一天十分疲乏,但每个人都是情绪高昂。入关后大家便看到不远处平成王的帅旗,寒风中,旌旗猎猎,随风摆动。众将大喜,平成王安晟如今四十有余,有雄韬伟略之才,十五岁便随军出征,屡立战功,可谓名震天下。如今吴军大败,平成王又领来一万精兵,谅吴国不敢再犯。
因为主将安子鑫受伤,几员大将皆被臧克天所斩,所以现在最为年长的张远将军负责统领大军,安晟的一切询问,皆由张老将军回答。安晟听到张老将军言语中不禁流露对子懿的敬佩时,心里竟五味杂陈,但安晟面不露色,道:“传令下去,取出酒肉,犒赏三军。”
众将随后跟着安晟步入中军帐内,安晟看着那个面无表情跪在一旁的子懿,眼里全是狠戾,“滚出去,鞭挞五十!”
众将不解,这孩子可是立了大功啊。素闻平成王英明神武向来赏罚分明,张远面露疑惑,向安晟拱手说道:“王爷只怕这样不妥吧,此人立下战功,岂有责罚不赏的道理?”
“若不是他立下战功,我早已杖毙了他!”安晟坐到安子鑫床边说道:“大家都退下吧。”
张远将军也是性情中人,看了看那跪在地上无比谦卑的孩子心生怜惜,于是声音颇大的说道:“平成王如此赏罚不分恐难以服众!”其他将领亦附和道:“是啊,王爷。”
安晟扫了一眼依旧安静跪在一旁的子懿,依旧垂眉敛目,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安晟缓缓说道:“他是燕国景苒公主邵可薇的儿子。”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大部分将士都是经历过那十四年前的战争,许多兄弟阵亡沙场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子懿低着头,感受大家投来那些鄙夷的,愤恨的目光,他早已习惯,平成王掌管夏国军政大权,王府中经常有将领往来,他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所以大家看他,一般都是这样的目光。
他是不该存在的人,所以存在了,就只为了赎罪。
子懿起身退出帐内,跪在了帐外的冰天雪地中,众人散去,寒风中,只余鞭子落肉声。
子懿一跪就跪了三天,夜里他的胃终是绞痛了起来,这几日滴水未进又渴的嗓子如同有尖刺在喉。子懿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还未化开便咽下肚去。本以为会疼到不行,却不想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至少这一刻很是舒服,被冻麻的胃也不叫嚣了。子懿鬼使神差的又抓起了把雪,他知道,这么做,后果有多糟糕,或许是多严重,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知何日便看不到日出破晓,他也不知何日便是死期,他本也无心久活,所以,有什么关系?
一鞭子呼啸而过,打在了他的手上,天气太冷,子懿早已冻僵的手没有任何感觉,打在了哪?手指上吧,不痛却能感觉到肿起的愣子,不痛但总归是打落了手里的雪。
他迷蒙的抬目看去,站在面前的是带着怒气的王爷。他恭敬的叩头,本想请罚,开了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嗓子还是燥得不行。他想抬头,却发现头有千斤重。子懿苦笑了一下,原来身体未必会按意志行事。
安晟看着子懿深深的叩首。那被鞭挞过后的背脊现在了安晟眼前,青衫已碎,露出的血口狰狞,天气太冷,血液都凝结了,并未流出太多血来,整个人不算得十分狼狈,只是那寒风中单薄的背脊,已是破破烂烂,不堪入目了。
保护不周,怪他吗?听说为了救鑫儿,他也受了伤,可是,他不是还能走能下令能指挥吗?而他的鑫儿呢,伤重不愈,昏迷不醒。
定是那些个军中医官医术不够精湛,看来他得将鑫儿带回京城,刻不容缓。
“进来跪侯吧。”安晟丢下这句话便直接入帐了,子懿挣扎了许久,才勉力起身,跟了进去。
次日,安排好相关事宜后,安晟就直接启程回王府。安晟的护卫冷究用绳索将子懿的双手紧紧捆勒牵在马后,一并护送着安晟与安子鑫的马车。虽同为护卫,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安子懿他,连王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马车车轮缓缓转动开始了回王府的千里之行,幸好安子鑫伤重,王爷担心太颠簸,命缓慢前行,否则子懿怕是得拖回去了。子懿踉跄的随着绳索的力道前进,他腿上有箭伤,因为强行疾走,早已溢血了,但此刻子懿无暇顾及,因为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步履虚浮,呼吸短而促。
第8章
马车内,安晟看着脸色苍白,依旧昏迷不醒的二儿子,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三个儿子里,唯这个庶出的二子最为努力,最为优秀,也最得他宠爱,最得他欣赏。只是脾气急了些,性子还需磨练,所以当安子鑫请命镇守潼兴关时,他并未阻止。这个西北边关苦虽苦,但安子鑫能好好历练一番,即使将来不能世袭他的王位,亦有本事立于天地,他百年后也无需挂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