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叠岗的老大甘涛,使一杆梨花鸦项枪,唤作“尖火龙”,虽是草寇,但向来仁义,本身不是喜欢打家劫舍的,也早和周围州县的衙役们打点好了关系,乍听闻有捕快来自己寨子抓人,顿时有些迷茫。
又哪止他不明就里,赶来报讯的小兵以前没见过官府剿匪,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只会念叨官府捕快,甘涛稍加细问,他却什么都答不上来。
下首一个操着蒺藜骨朵的壮汉站起来冲甘涛抱拳一揖,豪声喝道:“哥哥,让咱去看看哪个老几来惹事。”
甘涛尚在犹豫,坐在他身侧的五叠岗二头领“双角犀”洪闻已然发了话:“大壮兄弟去瞧瞧也好,陈三,陪你二哥一道去。”
这寨子最早时就是甘涛洪闻结伴打下的,两人排辈只依了年纪长幼,说话是一般分量。他们在江湖上还有些名声,往后的三人却只是被招揽上山当卖力气的了。亲兄弟三个,舞一对开山板斧的陈大有、使蒺藜骨朵的陈大壮,还有用连珠双鞭的陈大福。
可惜这陈二陈三原是庄稼汉,根本不晓江湖事,风风火火地赶来寨门一看,只让冷血气势逼得瞬间着了恼,兄弟俩一对眼,再不犹疑便下令放箭。
——看也知那小子不是善茬,难道还真等他杀进寨子来才拼斗不成?
冷血纹丝不动地站着等,眼看着寨门上一圈人鬼鬼祟祟张起来弓弩,直觉再不说清楚恐怕要生误会。
他可没料到误会已生。
要怪就得怪传话的杂兵没见识没胆量。
冷血说话前先清了清嗓子,咳声一出寨门上的人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弩机也随之轻震。
“我要——”
“放!”
五叠岗的攻防军事久未动用过,弓弩手其实大半生疏,但是冷血站的位置太近,他们用的又是乌龙铁脊箭、铁骨丽锥箭这等有重量的,拼了命射出去,那箭矢也呼啸着疾袭冷血。
冷血轻微地叹了口气,并哼了一声。
他叹气闷哼的时候,六十余支重箭正冲着他脑袋胸膛飞过来。
他竟还闭了闭眼。
然后左脚往前跨了半步,手按上剑锷。
还不拔剑?
不拔,最后一批箭尚未到近前。
***
洪闻放下手中刚凉下来的酒,拿起桌上两柄铁锏,用袖子惋惜地擦起来。
想他三尺四寸的五棱锏双持,当年和大哥占山的时候多么威风,现在终于盼来一个挑事的,打架还得交给小辈兄弟。
——唉,可惜了一身好武艺。
“如何?”
厅中又急匆匆奔来一人。
——想必已经料理完了,唉……
这回还是个报讯的喽啰,却比前两个镇定多了:“搞不清楚,守门的万老哥说是么子四大名捕?蛮扎实,陈家哥哥让咱们放箭,可是射他不中。”
哐当,“双角犀”的铁锏砸到了地上。
“尖火龙”让一口酒呛得灭了火。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陈大有看见甘涛洪闻瞬间煞白的两张脸,烈眉怒挑,圆眼愤睁,虎地提起两把板斧奔了出去。
要说这陈氏兄弟中,属陈三最冷静多智,陈大有虽然年长,脾气却烈得很,一点亏都吃不得。
“兄长,这…咱们几时做下能惹来四大名捕的恶了?”
甘涛擦干净髯上沾的酒,沉吟道:“想必不是咱俩……嗐,这三个,给咱们说那些孩子是自愿上山的?”
“傻货!说了真话哥哥又不至于怪他们,这下好了,我早当初就说他们不能留!”
甘涛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莫跟我嘀哆!还不快去管着他们。”
洪闻气哼哼瞪回去,却没敢犟嘴,只干尽碗中酒,抓着五棱锏起身就走。甘涛仍坐着合计了一会儿,才拿起堂上摆着的双尖枪,检查完火药筒子没受潮,叹气摇着头急忙往厅外走。
到得寨子门口,才知这盏茶不及的工夫,外面已闹翻了。
陈大有火气冲天地只要往前冲,嚷嚷着给弟弟报仇,一副连阻拦的洪闻都要斩杀的劲头。
甘涛嘴角一拗,细看陈二陈三才知道那个傻大哥怎么这样生气。
陈大壮胸口染红,左右大腿也各是一片,陈大福左胳膊三寸长一道口子,左边耳朵也给削掉了,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
***
原来兄弟两人看箭射不中冷血,夺过弓弩就要自己上手,——他们只当是弓手力气不足。
谁知这换弓搭箭的一丁点时间,再看时冷血已不见了,又一回头发现那凶神恶煞正在自己身后。
——冷血轻功是不太好,那得和他大师兄三师兄比。
陈二陈三只一愣,便觉天旋地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和冷血相对着站在寨子前面了。
又大又亮的太阳升得老高,陈大壮腋下的汗哗哗地淌,陈大福咽了口吐沫。
冷血的剑无鞘。
但无鞘的剑并没拿在手里。
难道不是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