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虽完全明白董晗所说的道理,可他仍觉得难以接受,愤愤道:“这世上总会有大公无私的人,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父王为何不明白?而且,若他们都蒙冤受屈,为何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他们发声?”
董晗无奈,道:“赵家父子、老齐王,确实大公无私,可谁也不能将他们的心扒开来看,事关江山社稷,不容半点差池,只能疑罪从有。先帝不是不明白,他如此决断,想必亦是于心不忍。再者,朝臣为人臣,俱知忠君应在爱国前,皇帝所说所做,只要利于朝廷,他们都不会反对。至于那些认死理的人,譬如曹跃渊、周瑾,陛下看哪一个有好下场?”
惠帝摇头,眉目间带着难掩的失落,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董晗怕惠帝伤心,便换了话头,不再提先帝,而是说:“微臣想,赵王对并州军痛下杀手,道理亦是如此。”
惠帝不解,道:“赵铎在曹魏时,几乎不曾参与过三国纷争,一直只在玉门戍边。及至大周开国,他亦是不曾说过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并州将士,无论是胡是汉,都只是想护卫家园,纵使战事吃紧不可临阵换将,他们何错之有?怎么就危及江山社稷了?”
董晗轻叹一声,道:“幽、并、凉三州,本是赵王的封地,他在京中谋事时,自然乐得赵铎为他戍边治军;等到您坐稳了太子位,他自知无缘帝位,便将视线转回自己的封地,赵铎若真的聪明,便该及早教权。试问,哪一个藩王,能忍受旁人比自己更受百姓爱戴?哪一个藩王,能忍受军士敬服旁人更胜自己?杀五万并州军,换回自己的绝对权威,这在王爷眼中很是值得。”
董晗顿了顿,想必他说出此话,心中亦感悲哀,过了片刻才道:“更不用说,并州军被剿灭以后,匈奴乌珠流上位成为右贤王,同大周言和修好,换来胡汉间数十年的和平。先帝龙颜大悦,赏赐赵王十万兵力充实边关。”
惠帝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敢再深究帝王心术,只道:“你说得很对,朕、朕经不起第二个谢瑛了。”
董晗点点头,道:“微……皇后,还有微臣,都会一直陪着陛下,请您莫要过度忧心。”
惠帝想到皇后,无奈地笑了笑,道:“若无穆淑,我就没有今天。可皇后脾气狠戾,不循常理。思来想去,我真正能信任的只有你。”
“谢陛下赏识。”董晗双目濡湿,别过脸,不愿让惠帝看见,“冯司空虽说向来不偏不倚,但总归从前是不看好陛下的。臣觉得,孟殊时忠君爱国,往后可以重用。”
惠帝想到孟殊时,总忍不住想他同赵灵“在一起”的模样,不禁脸颊泛红,道:“他们真的在一起?”
暮色霭霭,大风又吹起雪花。
点点冰晶纷扬浮空,一面雪白,一面映着晚霞的紫红。冰晶的边缘白而透亮,闪着夕阳的红光,仿佛能反映出世间万象。
董晗看着惠帝,笑而不答,把一只用绿竹叶折成的蚂蚱递给他。
“阿晗……咳、咳!”惠帝同董晗说过话,忧心一扫而空,乐而忘形,张嘴就灌了口冷风,发出一连串咳嗽。
董晗劝道:“陛下回去吧?”
惠帝望了眼已经结冰的湖面,牵着董晗的手,往大殿里走,“有时候,朕会异想天开:天下哪儿那么容易被别人夺去?自古敢篡逆的人,没有几个能得善终。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曹家只剩孤儿寡母,梁……”
“陛下!”董晗一声,他知道惠帝想说什么——昔年曹氏幼帝孤弱,梁周趁机逼宫,如今周朝惠帝羸弱,身边虎狼环伺,仿佛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然而,皇帝是不能说这些的。
董晗岔开惠帝的话头,道:“陛下请莫要泄气,天道在梁不在曹。”
“我失言了。算,不提也罢。”惠帝自嘲般笑了笑,“我早就说过,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
董晗:“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做得很好。经过谢瑛的事,您老练了许多。”
惠帝摇头,道:“今日审问赵王,我其实并未考虑这许多,只是觉得他做错了事。”
董晗:“陛下觉得,赵王有何过错?”
惠帝想了想,道:“我记性不好,从小就是学过就忘,唯独记得念书的第一天,袁师傅教我写了一个‘正’字。”
董晗提醒惠帝,不可自称“我”,而后说到:“臣记得。袁师傅说:正,守一以止;方直不屈,谓之正。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君子持身正道,刚正不阿。”
惠帝叹道:“宁可正之不足,决不斜之有余。你还记得呢!朕觉得赵王行事不正,则当受罚,以儆效尤,如此方不至于失尽人心。反正,朕已经这样丢人现眼,不如任性一回,把案子办了,不枉做一回手握天道的皇帝。大家不都说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董晗:“陛下登基前夜也说过这话。臣都记得。”
惠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若朕不是天子,你还会记得?”
董晗不假思索道:“臣遇见陛下的时候,陛下还在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