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是到省城大医院的心理精神科看医生,后来到省精神病院,再后来到省精神病院住院部。在心理精神科,我在医生的引导下哆嗦着给他们讲故事,说我想自杀,他们就整天问我,到底有没有行动,我说没有。后来在别人的提醒下我才知道,他们不耐烦得很,我怎么这么啰嗦啊,没有行动就不算很严重啰,知道了抑郁的程度就知道怎么开药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呢。我就开始只管开药吃药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反复无常,在朋友的介绍下,妈妈带我到省精神病院,两个星期去一次,去了就排队,要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我就在候诊室里看那些跟我相似的病人,看墙壁上挂着的关于忧郁症的讯息,最记得的是:世界上百分之五十的自杀者都是忧郁症患者,忧郁症一旦复发会加重一倍,所以看,坚持看……然后就见医生,医生一边问一边开处方,我还没说完处方已经开好了,前后不到五分钟,我体谅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又后来,朋友又介绍说去住院部好一些,那里的医生可以一次性开一个月的药,这样就不用跑得那么辛苦了。于是妈妈又陪我去住院部,在住院部我见到了很多人,很多病人,一群一群的,被集体关在一个类似操场的铁丝网里,还有的在房子里,有多人房,有单人房……他们见了我就嘻嘻笑,噢噢叫,挥手乱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沦为这样,在还清醒的时候,我把自己结束掉。住院部的医生也很忙,几分钟她也把药开好了,每次都会说同一句话:“开心点,别想那么多了,啊?”
两年以后家乡的医院来了一个很不错的精神科医生禅医生,从此我就可以不用跑那么远了……
没想到,药竟然是有用的,我稳定了下来。我开始想活了,有时候也会快乐地笑了,只是因为长期的情绪抑郁,肠胃很差,腰椎、背部常常疼痛不已。为了我的康复,妈妈每个早晨都带我去青城山锻炼,傍晚陪我去江边散步。我天天爬着家乡的山,我曾经爬过无数次的山,天天看着家乡的水,我曾看过十几年的水,天天牵着妈妈的手,已经十多年没牵过的变得非常粗糙苍老的手,走在这座慢慢再次熟悉的县城里。日复一日。我感叹,妈妈,是一个多么坚强温暖的字眼。多年以后姐姐才告诉我,那时候的妈妈多么害怕多么恐惧,害怕一不留意我就自杀了,她看着我笑,背着我哭……
有一天,我发现我不再见花落泪,对月伤心了,我又有了欣赏美景的兴趣,而且是愉快地欣赏。我发现我又可以在车上打瞌睡,又能一个人出远门了。我惊奇地发现,我找回了她,找回了文青,我,终于变回了文青。
又有一天,我不害怕文字了,不怕煽情的广告词,不怕声情并茂的歌词,不怕爱情诗,不怕文学作品,我,又能对文字有热情了,是心里风浪不大地有热情。
三年过去后,我重新拿起了笔。
四年以后,我的药停了,我可以完全不吃药了。我到市文联“上班”了,还到哥哥的启慧堂“上课”了。我认为,这是奇迹……
大哥和姐姐妹妹他们回来过两次,我和爸爸早没有了隔阂,我重新联系我的同学好友,我去探访我的老师,我的母校。我天天在心里告诉自己:文青,她回来了。她活着,像以前那样有信心、坚强地活着。
从n城回来以后,爸爸给我换了一部手机。病情稳定下来后,我打过辛德康的电话,就想知道安安是否好。他的手机变成了“空号”,他们家里的电话也变成了“空号”……我把安安留在了心里,那十一年是个秘而不宣的永远安睡的梦。
没想到小玲回来了,没想到县城开了一家纯售菊花的花店,没想到,我再次失去了平静,再次无法安宁。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n城的这个海岛,为什么嫂子一说出门旅游我就想起这个海岛。这是我离开安安以后来的地方,也是触发我生命里的痛苦与绝望痉挛、爆裂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在痛苦的时候就来这个有着最痛苦记忆的地方……
七 、 活着,要快乐
“文青,我建议你到s城去一次。”跟嫂子讲完青叶和小英故事的第二天上午,嫂子说。
“为什么?”
“根本问题解决,不解决问题就永远留在那里。你应该再见安安一次。现在她长大了,完全可以判断自己的感情了。如果她还像过去一样爱你,你们就应该争取在一起。如果她已经放下过去,有了男朋友或者别的女朋友,你就可以把过去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我没说话。这种想法我不是没有过,但我不敢采取行动。
我害怕,非常害怕。
我已经没有资格跟安安在一起。我确实老了,尤其是我有随时都可能复发的忧郁症。安安那么年轻,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安安还喜欢我,我绝对没有力量再离开,所以不能见安安。
我更害怕,甚至恐惧的是,见到安安身边有一个陪伴她的青春爱人。我无法接受安安爱别人,虽然我就这样祝福她。即使她爱了,至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