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忍不住向前踏出了一步，却立刻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已经被太阳光灼烧焦枯的发尾，沉默地退回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是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胡闹可以任性的秦二世，只是一个窃居人世的幽灵。

待扶苏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过来，胡亥才定了定神，把刚刚通过黄金鬼面具看到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能令人听从命令的龙纹铎？”扶苏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此物若是被皇兄所用，定不会继续蒙尘。”胡亥小心翼翼地措辞道。

自从扶苏同意从医生那个破旧的小公寓搬出来和他一起住，胡亥就立刻买了一个很大很豪华的房子。

舒不舒适其实还是小事情，更重要的还是，更大的空间，对他来说才能喘得过气。扶苏虽然不再提当年的事，不过胡亥却对他心怀愧疚，加之最近他脾气愈发捉摸不定，说实话，胡亥已经有些害怕了。

扶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尽管已经相处了几个月，但仍觉得那银白色的头发和血一般的眼瞳无比刺眼。

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扶苏勾唇轻嘲道：“你知道之前用龙纹铎的两个君主都是谁吧，可有什么好下场？”

胡亥心中一凛.

他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垂手而立。他自从小时候起，就在皇兄面前抬不起头来，没想到过了两千多年，也还是如此。

“帝辛文武双全，他带兵统一了东南一带的东夷族，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东夷族的俘虏太多，无法镇压。再加之他连年用兵，国力摔跤，民怨滔天，周武王又乘虚进攻，大批俘虏顺势倒戈，结果商朝便亡了国。”扶苏总结着这几天看到的史实，在众人的言说中抽丝剥茧，选择了一个最接近的定论。帝辛是商纣王的名字，在殷商王朝，嬴姓家族是大姓贵族，富贵无双，所以关于这些秘辛，扶苏多少也知道一二，并不是如《尚书》所言。

胡亥静静地垂首听着，他知道皇兄并不是特意对他和颜悦色地教导，而是习惯性地探讨问题整理思绪。如果那人和皇兄的志向一致的话，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他了。

“至于杨广……哼！”扶苏轻蔑一笑，“那李世民同样算是杀兄弑弟逼父，但凭什么他就没有千古骂名？”

听着一向温柔的扶苏难得带着几分冷嘲热讽的语气，同样算是杀兄弑弟逼父的胡亥额头上的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好

扶苏像是没有察觉到胡亥的异样，径自漫不经心地拿起手边的史书，准确地翻到一页.

“杨广登基之后，又开创了科举制度用以选拔官员，这个制度后来沿袭了上千年。其后又改度量衡，颁布大业律法，发展丝绸之路，万国来朝。若看杨广的前半生，可称之为明君。端看他把年号定为大业，便知其鸿鹄之志。”

胡亥越听越觉得脸上如火烧般的热。

胡亥觉得皇兄句句话中有刺，字字意有所指，索性抬起头来，绕回原来的话题道：“皇兄，这龙纹铎是要还是不要？”

扶苏定定地看着胡亥的银发赤瞳，半晌之后才点头道：“要，为何不要？去取来吧，记得小心为上。”扶苏的声调又恢复了不徐不疾，波澜不惊。

“是。”胡亥深深地吸了口气。

扶苏却再也看不下去手中的史书，双目看向窗外开始吐露出绿色嫩芽的树杈，看看枝头缠绵绽放出来的□□，许久都未曾回过神。

他正欲离去，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道：“皇兄。”

扶苏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手扶着窗台，也不转过身去，只是淡淡问：“何事？”

胡亥踌躇道：“你……今天都没有吃饭。”

扶苏愣了愣，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胡亥又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吃？要不要我叫个外卖？”

扶苏微微皱眉，脸色已经有了不悦，“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胡亥还是茫然。

“两千多年，”扶苏走到他的面前，两人身高其实相仿，却莫名能让胡亥产生一种被他俯视的错觉，“把你的傲气都磨灭了吗？”

他的脸几乎就是近在咫尺，胡亥不得往后仰了仰，良久才淡漠道：“皇兄不愿意看我这样的唯唯诺诺么？”眼见着扶苏眼睛微微眯起，他笑了一声，忽然也有了傲气，冷声反驳道：“但皇兄，在你的眼里，这世上，除了甘罗之外还有谁不用对你唯唯诺诺？”

他其实不是不委屈的。曾经他也是皇兄最疼爱的人，就算如今心怀愧疚，但看着扶苏对自己冷冷淡淡诸多嘲讽，他也会难过。

胡亥伸手，推开了扶苏，道：“那我先走了。”

“站住。”

扶苏见他不回头，微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胡亥一惊，正欲挣脱，人就被死死地按在了墙上，他这时被激起了怒气，盯着扶苏看，一言不发。

扶苏按住他的手也有些僵硬，他看着面前沉默却死活不肯低头的弟弟，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贯，是对胡亥没有办法的。

胡亥扭过脸，银白的长发将他的脸挡住了大半，“可以放开了么。”

话被堵在了唇间。

良久，那人站直了身子，摸了摸自己带血的嘴角，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看，你也不完全是唯唯诺诺的。”

“……”

“好怀念对面小店的蟹黄汤包！街口的吴山酥油饼！还有医院门口的西湖桂花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