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一家的屋子还残留着新木的味道,二楼,京介盘腿坐在正座的虎吉面前,听他说话。
从绪方京介到安藤京介,他开始了新的生活。
虽然还没有完全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愈合,但因为有像血亲一样疼爱自己的龙的存在,京介总算找回了对未来的期盼。
最初当然因为环境的特殊曾产生迷惑,面对那些粗鲁的赌手也会感到害怕;但是,虽然很粗暴,大家相处得却很融洽,待人也热忱。所以到现在为止经过了半年,京介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
“我们首领,虽然有那样的能力,但他绝对不会妄自尊大。他讲义气,对女人也很温柔,大家都很尊敬他。在商店街没有一个人没受过首领的恩惠。这间大屋也是,如果不先把首领的房子建起来其他的也不敢先建。木场的人也比其他地方的人先动工。”
听着虎吉的话,京介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整洁严肃的黝黑脸庞。
刚见面的时候,德松首领用角带缚着大岛捻线稠的和服,一只手肘撑在矮桌上,嘴里衔着一支长长的烟斗,梳理整齐的厚密白发,眉峰倒竖,眼光锐利——的确具有足以让那些暴徒们服帖的气势。
一起生活了半年,还一次都没有见过父亲的笑脸,就连微笑都没有。虽然礼仪处世方面非常严厉,内心深处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吧。
龙把京介捡回来,他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这就可以说明了。
父亲只用他锐利的目光瞥了一眼面前正座的京介的脸,然后说:“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啊。可以毫不畏惧地直视别人的眼睛。姿势也很正确。父母教导得很好吧。”
只是这样一句话,京介作为龙的弟弟的身份就被认可了。家里的其他人也把他当作小少爷般宠爱。
“龙哥就继承了我们首领的这种侠义。”虎吉突然提到“龙哥”这个名字,京介一下子回过神来。
“呐,呐,告诉我龙哥到事情!”
看到京介身子前探,撒娇央求的样子,虎吉高兴坏了——这个孩子非常喜欢他的救命恩人,只要是他的事情不管什么都想知道。同时,虎吉也十分尊敬小他5岁的龙,只要是他的事情,不管什么他都愿意说。
“那还是在龙哥十八岁的时候,警察插手了我们睹场的事。龙哥代替现在已经病退的庄家接受了警察的拷问。那个人已经上了年纪,要是再给警察弄一回,说不定会送命。那些警察的调查方法我可是经历过的——极其残忍。拿竹刀打你一直到你昏过去为止,要是受不了的人,马上就会惨叫出声来,把所有的都招了。”
“龙哥也被打了么?”
一想到龙哥被竹刀劈,京介就觉得自己身上也在疼。
“是啊……但是,不管受到怎样残酷的拷问,龙哥吭都没吭一声。这是和他关在一间房间的人说的,肯定不会有错。小小年纪就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被判了三个月的刑。”
幸好时间不太长,短得可以说就好像没有进过监狱一样。龙虽然长得很高,但和其他弟兄比起来就显得瘦小多了。这样的身子骨,要在牢房里呆久了,不就太可怜了么?
“其实那个人很了不起,心肠很好。大地震的时候也是,奋不顾身地把你从快塌的房子下面救了出来。要是有什么闪失的话,他自己也会被压在房子底下的。又不是亲戚家的小孩……这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嗯”
不单是救了性命,还收留了失去亲人的自己,当作亲弟弟一样的疼爱。
——京介,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做我们家的孩子吧!
那个时候,如果龙哥没有那样说的话,自己现在可能就在孤儿院了吧;要不然,就是空着肚子在大街上游荡。
京介沉浸在回味龙的温柔和自己的幸运里;虎吉挠着自己的平头,嘴里嘟赌嚷嚷的。
“奇怪的是,那样有胆色,打架又厉害的人,怎么就一碰到水就不行了呢?”
“龙哥、怕水?”
俊美、高明、贤能,在京介眼里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一个人,他唯一的弱点竟然这样啼笑皆非!
“他连靠近河边都不愿意,真是很奇怪。龙哥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菊乃姐姐么?那个姐姐约他和艺妓朋友一起乘船游玩,他立马就回绝了。”
菊乃比龙小三岁,在观音里的某花街当艺妓。
虎吉脸上又露出那种不可思议的神色,耸了耸他粗短的脖子。
“啊……啊……”
啊,又做那个梦了。
梦里的自己,弓着腰拼命摇着母亲。但是,母亲却一动不动。
——妈妈!快起来!妈妈!再不跑的话就要被压死了。
——小孩儿!快跑啊!!
不知道从哪边传来的大声叫喊被咔嚓咔嚓的巨响吞没。
什么东西倒了下来,黑压压的风——然后,还以为自己的视线会渐渐被黑暗笼罩的时候,却置身于此生从未见过的异国风景中。
石造的建筑,辽阔的砂地,河边盛开着蓝色的花,河里黑水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