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魂走到他身边唤他回神:“堂主。”
尤离怔怔道:“遵夫人令,撤。”
明明服了清神的药,却好像更恍惚,失魂落魄地在马上微晃,缰绳在手心深深勒住,很快淤了一条红印。
他在思考自己有没有伤怀,有没有难过——
他不该这么淡漠的,虽然他杀过人,该死的人,无辜的人,他都杀过了,刀锋早已藏红,恐怕蕴了无数鲜血,消散成灰。
青龙会的人落在四盟手里会怎么样?
他是不是很希望自己去救他——
就像自己任性妄为时一样,希望得到多一点的重视?
否则如何解释展梦魂所言:他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郊外归堂依旧,跟尤离上一次来时没有什么区别,走近了却发现门口的灯笼是新换的。
红灯笼,描着红色的曼珠沙华,一个晃眼就会被忽视,然尤离却看到了。
他震惊,下马,取下来细看,然后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
庭院的落花并不多,梧桐叶也有。已有人打理过,大堂里搭了耦合色轻纱,桌上放着一套茶具,是从血衣楼里拿来的。尤离最常用的一套,白瓷,浅黄描梨花。还有一个三层食盒,盒上是合欢花的纹样,粉红娇艳,栩栩如生。
尤离不敢打开,声音空洞,盯着它问展梦魂——
“合欢来过这里?”
展梦魂道:“属下不知。但他独自外出过。”
尤离一手按在盒顶,“都出去……再把药煎上罢。”
然后他盯着食盒发怔。
合欢来过?打扫了院子,还留了东西给他?
那里面是什么?遗书,还是情书,还是陷阱暗器?
第一层是一短笺封住的小盒,娟秀的字迹恍如隔世——
良景虚亲启。
尤离突然抬头环顾四周,几乎以为自己身在一个梦里,恐怕还是个噩梦。
小盒里竟是满满的海棠果。腌制得颜色动人的蜜饯,酸甜的味道立刻弥漫而起,糖霜白中掺灰,如雪染尘,如月蒙纱。
他甚至知道尤离来了以后要喝药,才准备好这种东西?
他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第二层又会是什么?
是两个铃铛。
银色的,闪闪的。
为什么会有两个铃铛?
尤离拿到眼前,依稀有点眼熟,掌心抵着额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铃铛从何而来。
他带着合欢去秦川时,后者那身漂亮的女装,手腕就系着这两个小东西。
叮咚叮咚地响了一路。
此时耳边响起的就是那种声音。
尤离在静静地听,那声音无比真实,好像就在他身后,一个转身却又不见了。
合欢是不是就在这里?
尤离冲上楼推开每一道房门,都是空空如也,门框的灰也很少,有人细细地清理过了?
他扶着木栏回到楼下,颤抖着打开第三层,终于看见一张杏红色的薛涛笺。
温丽柔和的颜色。
正是合欢一直喜欢的那种样子。
浓墨与合欢驱影时的颜色一样,字字曲折刚劲有力,浑不见以往柔弱的笔风。
十四个字,带了满满绝笔的意味——
安得世间双全法,
不负明月不负卿。
一盒的海棠果在旁边,鲜艳诱人,铃铛从他手里落下去,叮叮地滚向不知何方——
他一定有事瞒着他!
尤离的视线在四处徘徊,如梦初醒,终掏出明月心那封信,飞快地撕了封口,又看到了那女人熟悉的字迹。
字字句句很快在他手里捏得紧皱,展梦魂端着药敲了一声门,就见他的堂主慌慌张张地推门出来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神智很不好。
展梦魂虽然沉闷,却不是瞎子。
“堂主?!出了何事?”
尤离急步往外走,“立刻叫人,都跟我走!”
展梦魂本是得了命令就会从命的人,却难得追问:“堂主要去哪儿?”
尤离道:“四盟……”
他已走到了院口,展梦魂尚在房外,他也不知后者能不能听见,声音却陡然停了下来。
院里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白衣胜雪,好像是刚刚来的,又好像已经到了很久。
“你要去哪儿?”
尤离愣在原地,话一出口就成了哽咽,“我……”
展梦魂端着药沉稳无比,药汤的热气四溢,很快到了他身侧。
“堂主,该喝药了。”
又是一片梧桐叶落下,跟血衣楼里的树姿没有分别,合欢穿着一件耦合色的长衣,衣领是合欢花,袖摆是桃夭,执着一支笔捧着书册,落叶也是这样从他头顶落下去。
他总喜欢那些多愁伤情的词句,抛了笔哀哀道:“阿良,这一首读着好难过。”
尤离放下手里的百合酥,一知半解地拿过去一看——
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
谁复挑灯夜补衣。(注1)
————————————————————————————————————————————————————————————————————————————————————————注1:贺铸《鹧鸪天》。
萧言
归堂真的不如我潜堂待着爽快。
不过开封的天气好过燕云太多。
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