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人间,如果你看见地狱……也是因为你自己创造出了地狱。”
虞霈讽刺地笑了:“你想说,虽然我天生腿疾,虽然我从小受着异样的眼光长大,虽然我的父亲对我不闻不问,虽然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最后都会更喜欢我强壮健康的哥哥——”
虞霈说得很快,显然这些都是在他心中积压已久的话,他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他急促的声音越到最后越颤抖。
“虽然我的母亲说最喜欢我,最后又在生死关头前选择了我的哥哥……”虞霈通红的眼眶中有水光闪烁:“虽然如此……虽然如此,我也应该长成积极、善良、温柔——像你一样的人吗?”
虞泽抓着他衣领的手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体上传来的颤栗。
“……没有成为一个温柔的人,是我错了吗?”虞霈笑着说。
虞泽心里充满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的痛苦,而他分不清楚,这是虞霈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他从来就没有怪过虞霈的敏感和阴郁,他竭力照顾着这个弟弟敏感的自尊却总是适得其反,他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最后却总是起到反效果,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最后变成……他害怕面对他。
“……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错。”虞霈说:“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那么是谁的错?”他喃喃自语般,低声呢喃:“我不去恨你,又应该恨谁?”
“……谁也没有错,这就是人生。”虞泽哑声说:“如果你不能明白这一点,你就永远也无法前进。”
虞泽松开他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能明白这一点,就会永远只是那个在灵堂上嚎啕大哭的孩子。”
虞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已经二十六岁了……该放下过去,往前看了。”虞泽说:“如果你想要走出自己创造的地狱,我会毫不犹豫地帮你,但如果你想拉我进去——”
他看着虞霈,一字一顿地说:“别怪我把你的笼子踹烂。”
虞泽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霈靠在树上一动不动,许久后,久到他的手指在寒风中冻僵,他才撑着玉兰树起身,用手杖稳住踉跄的身体,朝不远处那棵目睹了一切的巨大玉兰树走去。
粗壮的玉兰树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寒风中,仿佛对刚刚花园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虞霈慢慢走了过去,在玉兰树下站定。
他抬头仰望着一动不动的大树,脸上露出犹豫和忐忑的神情,半晌后,他伸手贴在虞泽刚刚摸的地方上。
树皮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手下传来,他等了很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虞霈心中没有吃惊,也没有失望,悬在空中的心脏落回地上,没有砸出声音,只砸出一地血迹。
他抬起头,对光秃秃的玉兰树笑道:“……我没有花吗?”
从遥远的天边,远远传来世纪广场礼炮燃烧的炮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伴随着像是隔着一层厚玻璃的欢呼声,响彻寂静如坟墓的花园。
所有人都在欢度新年的到来,而他在一棵对他视而不见的玉兰树前笑。
所有人都在向着前方前进,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虞霈收回手,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留给玉兰树,拄着手杖慢慢往回走。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母亲。
只对虞泽回应的玉兰树不是他的母亲。
在死亡面前抛弃他的人也不是他的母亲。
虞霈走回卧室,在床边坐下,他把手杖靠在床头柜上,拿起柜子上的木制相框。
他的母亲,是那个不害怕他丑陋的右腿,每天晚上给他轻轻按摩,说最喜欢的孩子是他的母亲。
他望着相片上笑得一脸温柔的女人,轻轻笑了起来。
虞霈的笑声响在坟墓般寂静的房间里,下一秒,笑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什么东西砸到墙上,玻璃破碎的声音。
木制相框落到地上,和相片脱离,女人温柔的笑容被碎玻璃割碎,变成扭曲的面容。
虞霈望着碎玻璃下割裂的面容,目光从凶狠变成慌乱,他站了起来,一瘸一瘸地向地上的相片靠近。
他走得急,身体的不平衡也越发明显。
没有昂贵的西服和出众的家世衬托,他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瘸子。
他走到相片前蹲下,无力的右腿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几乎是在他尝试蹲下的瞬间,他就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朝相片伸出手。
被割碎的笑容在碎玻璃后看着他,这张面容有母亲的影子,却又不是母亲。
就像她飞身扑向虞泽的那一刻,她的面容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仿佛只是一个恰巧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从被抛弃的那天起,被抛弃的感觉就如影随形的伴随了他二十年。
连他以为永远不会抛弃他的母亲都可以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