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中缓缓离去的母亲背影,忽地在脑海复苏。——在黑暗中飞舞的雪花、蓝色的雨伞。母亲的影子逐渐被白色覆盖,当时柾觉得她好象会就这样永远消失似的……“呐……柾……。丧期都还没过,说这种话或许太急了……你愿不愿意正式成为我的孙子?”
老人轻声对唯一的孙子问道。
“不管户籍是不是相同,你身上都流着正道和我的血,你是我唯一孙子的事,也决不会改变。虽然不变……可是啊……正道、老伴、媳妇都先我一步走了,我这个老人似乎也变得软弱了。你之所以不愿意来看我,说起来都是因为我心胸狭窄的缘故……十八年前,我为什么不爽快地答应他们两个结婚?这件事,我到现在还后悔不已……。如果办得到,我真的想在他们两人面前跪下来说声对不起,可是事到如今,这点心愿已永远无法达成了。我希望至少能和你好好相处啊!……而且……这或许是我自私的解释,不过我一直觉得,你母亲把这本存款簿交给我,也就是她承认我是你祖父的证据了。”
“……”
“呐,柾,拜托你、拜托你……”
老人满是皱纹的眼角渗出泪来。枯瘦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柾的双手。
“我已经七十岁了,来日不多了。要是像这样被你讨厌着离开人世,实在寂寞啊!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这个老人最后的请求……”
回到小客厅,贵之正闭着眼睛,坐在哥白林织布的扶手椅上。
柾以为他睡着了,悄悄走近他身边。
“……和老爷子好好谈过了吗?”
贵之好象看到他走过来似的这么问道,然后张开眼睛。深邃的眼窝里那令人心动的美丽黑眸缓缓转向柾。
“……嗯。”
“是吗?……肚子饿了吧?楼下还有食物。”
走廊静悄悄的,客人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吧?从楼梯的转角处,可以看见数名女佣正把剩余的料理和盘子收进厨房,搬运着亚麻布类的东西。
这是栋巨大的毫宅,是大正时代兴建的古老洋式建筑。外围共有一公里见方大的宽广庭院、机敏地工作的管家、训练彻底的众多佣人、附有司机的豪华礼车、专用的马厩、可以划小船的池塘……要是悠一的话,一定会骂“非国民”吧!
这是完全远离庶民日常生活的世界。附有顶盖的大床,柾可能一生都没有尝试的机会吧!
这个与自己相隔遥远的世界,贵之却完全熟悉、呼吸在其间。仿佛一生下来就是这栋屋子的主人似的。
办公室里的他也是。那个空间是属于贵之的。他君临其中、支配一切。人类如果有支配与被支配这两类,贵之一定属于前者。而且,对他而言,那一定是如呼吸般自然的事吧!
柾喜欢那样的贵之。和对柾放纵、有时以激烈的爱情束缚、有时严厉却温暖地给予指导、然后有时像小孩子般吃醋的贵之一样喜欢。
可是,这栋屋子还有办公室,那不是属于柾的场所。在这里呼吸、生活的事,与喜欢贵之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无法交融在一起。
“……贵之。”
柾握住右手沙巾中的存款簿。想要张开的嘴唇莫名干燥。
“我要离开这个家。”
贵之在数步之后停住了。他从楼梯底下,以稍微仰望柾的姿势静静地问了:“……那是你要和四方堂家断绝关系的意思吗?”
柾一面害怕会不会又演变成大吵大闹的局面,一面战战兢兢、但是带着明白意志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一直隐忍的话语,腹部却好象塞了一块大石般,既沉重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