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寂静的是一声喷嚏和车轮碾过冰碴的“吱嘎”声,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拉着车,晃晃悠悠往土庙废墟走去。
手中空闲的那人搓了搓冻紫红的面庞,抱怨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人拉着车,连抱怨的精力都没了:“咱们动作快些,办完差好回去喝口酒暖暖身子。”
两人步伐加紧,到了地方,在雪地里一番搜寻,拖出两具半埋雪中的僵硬尸体。
抬上车,刚要运走,紫红面庞的衙役努努嘴,示意另一人看残垣断壁下的半截衣角:“那儿是不是还有个?”
帽子戴得歪斜的衙役走过去抬脚一踹,踢了个结实,从雪里把人拽出来一瞧,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半大孩童。
“摸着还挺软和,不会没死吧?”
那孩子生疮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做出回应。
“不死也活不成,一并拖走算了。”
“拖到地方要还没死,是烧是留?”
“那倒也是……下次来再说吧!”
两衙役拉着板车离开了。
风吹来,浮雪簌簌落了一层,半掩在雪里的孩子拼尽全力挣扎了一下,身体还没离地,又软绵绵栽了回去。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迟钝的身体并不能屏蔽痛感,哪怕只是稍动一动手指,都疼得钻心。
他又累,又饿,又困,也许睡过去,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可他不敢睡,怕错过自己想等的人。
此地名为千桃镇,附近有一座碧桃山,山上住着一个好看的少年,他每次下山都会带走一两个小乞丐,其中便有这孩子认识的。
看到昔日一起拾荒乞讨遭人白眼的伙伴,穿着干净的衣服,梳着整齐的发髻,走在那少年身边,他心中不可抑制涌出羡慕……希望自己也能被挑中。
与他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往往是那少年刚一露面,就让人一窝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没那个信心,也不敢去尝试,只是远远看着,默默期待着,渴望着,像守着一份近在咫尺的希望。
如今,这份希望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抓不住,便只有死。
雪掩盖的墙角布满密密麻麻的浅白竖痕,这是他刻来计算少年出现天数间隔用的。往常每隔七日,少年便会下山一次。今天第八日,少年依旧没有出现。
他不确定能否把人等来,但他清楚,再等不来人,自己大概就没机会了……
夜幕再次降临之际,雪彻底停了。
多日来混沌的天空终于云消雾散。皎皎月光澄凉如水,流淌过天际,洒向大地,将白雪映成璀璨的银沙,于人汇成间灿烂星河。
寂静天地中,除了风在轻声呜咽,还剩时有时无的诡异“沙沙”声,似有人用足尖轻轻在雪面碾过。
“奇怪,到底掉哪儿了?”鬼魅般的白影随着这一声嘟囔自雪地一晃而过。白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来人的面貌,如此装束,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才显得不那么起眼。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自暴自弃道:“这下完了,弄丢信物,师傅回来铁定要拿柳条抽得我满脸开花。”
白斗篷孩子气的在雪地里猛地一踹,雪花没能铲起来,脚下倒踢了个结实。惊疑之下,他踩了踩半埋地下的异物,弯腰把那和雪冻在一处的东西拽出来,看形状勉强能认出是个人。
白斗篷伸手在那人鼻前探了探,已经没气了。这样的世道,死人是很常见的事,他虽然看出这具尸体年纪不大,却没动什么恻隐之心,随手将之抛到一边。
尸体落地,发出一声异响。
那声音嘶哑难听,与其说是□□,更像野兽临死前破碎的哀鸣。
没死?还是诈尸??
淬毒的银针在白斗篷指间乍现寒光,可他转念一想,万一真是巫蛊之术炼出的阴尸,无论是毒还是针,对它都不管用啊!
生死难辨的“尸体”无力抬手在雪面拍一下,它的手指微微蜷起,看动作是想抓住什么:“救……救我……”
白斗篷将“尸体”踹得翻了个面,银针抵在它死穴上,两指在它颈侧摸了摸,果然还有微弱的跳动。
“命可真硬,”白斗篷感叹,“一般人早挨不住痛快去死了,你居然还想我救你,不怕活受罪啊?”
冻得紫红的“尸体”目光涣散,像是听不见他说的话。
白斗篷正准备确认“尸体”的死活,卷着寒流的风来势汹汹,迎面掀开了他的兜帽。他抬臂挡了下,风止后放下手臂,露出少年人尚且青涩的俊俏脸蛋。
少年天生一张笑面,微微上挑的眼尾给本该清澈的眼添了丝别样神采,似有绵绵情意流转其中,不难想象待他长成,这双眼又会有怎样风情。
雪地里本已没有多少生机的“尸体”,突然回光返照般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他挣扎着要爬向少年,无奈体力实在有限,爬到离少年还剩两步的地方,再没了动静。
少年看着以狼狈姿态向他卑微求生的人,心里不由有些发堵,也顾不上会不会把自己斗篷弄脏,从雪里将人挖起,摸出随身带着的伤药给喂了进去。
他把人半抱在怀里,使劲摇了摇:“喂喂,听着,不许睡!”
少年解开斗篷,脱下自己的不算厚实的外袍,给对方裹上:“别闭眼,不许死!我答应救你!”
肿起的眼皮吃力睁开一条缝,化脓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年衣角。
无法辨清五官的人,断断续续呢喃道:“神……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