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修士前后伺候,这么些天也都认识了周负雪。
一个身着蓝衫的妖修此时端药过来,瞧到周负雪手中的草,轻笑了一声,道:“周公子,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在外面候着?”
现在已是初春了,算不得寒冷,周负雪摇摇头,抬起手中的草:“这是什么?”
那人笑道:“在你们人类修士看来,这或许只是一棵野草,名唤知春草,不能开花观赏,亦不能入药,没什么大用处,但是对于妖修来说,这是能遮掩住我们妖丹妖息的奇物,我们往往唤它障目草。”
周负雪喃喃道:“遮掩……妖息……”
一时间,之前明烛心不在焉将障目草咽下去、以及那只尾巴上有伤痕的青蛇的场景猛地涌入了周负雪的脑海中,一个诡异可怕的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呼吸困难。
今日不讳手中的那条青蛇虽然逃得极快,但是周负雪却瞥见了那尾巴尖上十分抓眼的伤痕,当时他并未多想,现在想来,那伤痕竟然和明烛在长夜山庄救了的那条青蛇一模一样。
还有当初明烛的那句:“去吧。”
不是“走吧”,而是“去吧”。
周负雪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段时日不讳对他们的种种奇特亲昵之处,似乎也在这个猜想中得到了答案。
此时房间中传来明烛的一声:“周负雪,将外面那人给我打出去,不要让他进来。”
妖修闻言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道:“不讳大人,那帘大人嘱咐我们,这药您必须要喝。”
明烛道:“我才不,你滚出去。”
周负雪在原地僵了许久,才艰难道:“把药给我。”
妖修顿时如蒙大赦,将药递给他,忙不迭跑了。
周负雪双腿有些发软,眸中还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他端着药愣了片刻,直到药的热气都有些散了,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明烛已经将灵力撤去,恹恹地半躺在窗边软榻上,及踝的长发半披在榻上,委顿在地上。
他余光扫到周负雪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上,顿时露出一股难以直视的表情,将头偏了过去,明晃晃的全是拒绝。
周负雪看着他的神色很是难辨,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将药放在桌子上,站在一旁没有主动离开。
明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离开,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第一晚上明烛用传唤石将周负雪折腾得够呛后,周负雪每每见到他都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架势,还从未有过一次主动待在他面前过。
明烛迟疑了半天,偏过头,看着周负雪面无表情的脸庞,脸上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周负雪连自己都说不住自己杵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本能的脚却迈不动了,只好僵在原地,眼睛一眨都不眨看着明烛。
明烛有些怂了,撑着手肘站起来,小声嘀咕道:“我知道了,那帘肯定又用商焉逢威胁你,我喝还不行吗?”
他说着,端起药来,皱着眉喝了。
周负雪表情更加复杂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帘明明威胁的是周负雪,他却要这么着急了。
明烛喝完之后便用手捂住了嘴,省得自己吐出来,就连那病色的脸庞也苍白了几分。
很快,药效上头,明烛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明明现在午时还不到,他却困得要死,不一会便旁若无人地倚在软榻上睡着了。
哪怕只是一个筑基的修士,也绝对不会毫无顾忌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熟睡,周负雪居高临下看着明烛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片刻后,才抖着手轻轻探过去,在明烛脸侧摩挲了两下。
果不其然,他触到了一处轻微的凸起。
明烛依然在熟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就要被戳破了。
周负雪定定看着他的睡颜,一直微微发抖的手按在那张薄薄的“皮”上,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瞧到这张面具下的真正面目,可是他却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周负雪一时间竟然说不准他是在胆怯还是在恐惧,明明只是一抬手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的手越来越抖,周负雪像是在看怪物一眼看着那抖个不停的手,飞快将手从那张面具上缩了回去。
“我在害怕什么?”他喃喃道,“他若是师兄……”
他若是师兄……
因为这个猜想太过骇然,饶是之前不讳的举动再怪异,周负雪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过,而现在……
仅仅只是一个假设便让他浑身发冷,他回想起不讳和那帘交谈时言语间提及的在蔽日崖所受的苦,想到妖修不讳安静又冷漠,胆怯又残忍的凉薄性子,想到不讳只是受了一点擦伤,便痛哭着想要去死的场景……
周负雪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受了万般痛楚不人不鬼的妖修,会是他那个终日含笑插科打诨,明媚得如同烛光的大师兄。
若是不讳真的是明烛……
周负雪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突然将额头抵在了手背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手背上已经落下了一滴水。
……那他疼在心尖上的大师兄在这五十年里,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为什么会成为妖修,而且还是他最为惧怕的蛇……
他当时变成自己最为惧怕的东西时,会有多惊惧害怕?
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安抚他,有没有人……哪怕只是抱一抱他?
他重回于世后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不愿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