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操不可能明说齐州贼叛乱的真正原因,但他可以以董纯为例,以清谈探讨的方式,以董纯倒台的政治原因,来清楚表述徐州贼叛乱的真正目的所在。
张须陀虽然是军中悍将,从未深入接触过高层政治,但他日常所接触的都是贵族,其中不乏来自豪门世家的子弟,耳濡目染久了,不懂也能看出门道了。董纯是军中名将,是陇西贵族,是陇西贵族集团的大佬级人物,在军方更是威名显赫,如此人物竟在东征之前倒台了,与东征丝毫关系都没有了,这足以说明问题,说明董纯是反对东征的重量级人物,皇帝和中枢在东征之前,想方设法也要把这样的人物贬黜到穷山僻壤里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至于董纯为什么反对东征,张须陀就不甚了了,不过段文操还是隐晦地解释了一下,因为皇统之争。但董纯为什么会介入皇统之争?这就牵扯到一个更复杂的问题,皇帝为什么自元德太子病逝后,就一直在储君一事上推诿拖延?一国君主重要,而一国储君同样重要,直接关系到国祚的稳定,这个道理天下人人皆知,唯独皇帝不知道?
皇帝当然知道,但皇帝立下了宏图志愿,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改革,重建中央集权制,为此他需要绝对的权力,绝对的权威,而储君的建立必将在政治上诞生一股新的势力,而这股势力一旦被对手所利用,必将严重掣肘皇帝,直接影响到皇帝对改革的推进,所以,皇帝想方设法拖延储君的建立。
保守贵族势力为了阻止改革,阻御改革,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手段,便是想方设法重建储君,而不久前爆发的齐王杨暕yín_luàn一案,便是皇帝对保守势力的一次有力反击。
张须陀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理解能力也很强。段文操嘴里说着董纯,实际上是借着董纯“敲打”他,联想到齐鲁复杂局势,他不禁暗自惊凛。倒不是段文操在威胁他,而是他的确和董纯一样,都是保守势力中的一员。
河洛贵族集团过去以楚国公杨素马首是瞻,而杨素和先帝一样,都是温和改革派,凡事都不急,循序渐进,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慢慢来,总有水到渠成的时候。今上在他的拥戴下登基称帝后,改革思路迅速转变,由温和转为激进,而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迅速激化。楚国公杨素年纪大了,病逝了,他的政治遗传遂由长子杨玄感继承,而杨玄感在改革上的立场和他父亲一样,都是温和改革派,但随着激将改革势力控制了中枢,温和改革派也被划归为保守势力之一。
卫府是改革的重点地区,张须陀参与了一系列军制改革,其中很多新制度在卫府遭到抵制甚至反对。张须陀本人也对很多损害到军人利益的制度非常不满,所以他很自觉,把自己划归为改革上的保守派,虽然他并不反对改革。
假若山东地区各叛乱事件的背后,都有中土保守贵族势力的影子,那么各地的戡乱剿贼就成了一块“试金石”,凡戡乱不力者,都可以划归为保守势力,理所当然会像董纯一样受到打击,而剿贼胜利者,则可以划归为改革的支持者,会受到皇帝和中枢的嘉赏,仕途会一片光明。
段文操在警告张须陀,合作可以,但不要借合作之名行反东征之事,否则,一旦反目成仇,你就死定了。
“使君,蒙山剿贼,何时开始?”张须陀问道。
“还要等一等。”段文操说道,“蒙山剿贼,乃齐鲁大事,需谯公(周法尚)和右候卫府牵头,并给予各郡军事上的支援。另蒙山与彭城接壤,要围剿蒙山,还需赢得彭城方面的合作。”
张须陀拱手为礼,“既然如此,某先率军返回齐郡,剿杀齐州贼。”
段文操抚须而笑,“彭城崔郡丞来信,说琅琊窦使君遣使至彭城商议联手剿贼一事,他亦有意遣使至瑕丘来,与某共议。你看……”
张须陀一听就明白了,段文操希望齐军能留下。现在段文操手上的兵力十分有限,而徐州贼又在泗水一线虎视眈眈,只要有机会必会攻击掳掠,这使得鲁郡的局势十分紧张,如果齐军能留下一部分,对徐州贼形成威胁,段文操就能腾出手来征调地方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并与彭城、琅琊两郡拟制联手剿贼之策,完成围剿蒙山的前期准备工作。
张须陀沉吟了片刻,说道,“某回齐郡后,马上调兵曹书佐秦琼率军驰援使君,使君意下如何?”
段文操大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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