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了一切冶艳靡丽的皮囊,这故事从头至尾,只是单方面的施暴。
施暴者再如何深情,也写不进故事里。
凶荼又是老一套,发泄之后就抱着人哭,拉着文华熙的手打自己说喝糊涂了,文华熙恍惚陷在旧日回忆里,又是魔宫之内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现在倒还好些,总是习惯了。
他以凶荼打他的时间来判断年月,每年难免有这么一次,已经有六次了,他的身体一次比一次坏,凶荼的脾气也一年比一年长,若不是怕自己骤然死去,此魔祸害一方,他也想求求凶荼,你别留力,就这样活活掐死我罢。
六年,所剩不多。
凶荼要发狂虐待他的日子,多半就是下山这几日,文华熙仍旧安然比着竹篾,榻边却摆了剪子。那卷末法之经誊写之后,他是真觉得人世日淡了。凶荼逞起凶来,有个趁手的家伙,都不用用力,只轻轻在他脖子上一擦,这事就算完了。
比补衣裳可简单许多。
不多时凶荼的手便搭在了他肩上,却罕见地不是动粗,而是细看他做针线。那些鸟被放了,两人俱都默默无语。
按理说谁也不能只看着坏的,不想好的。凶荼知道文华熙跟了自己就是受苦,连多要一卷笔墨都不得,文华熙也不是没看到凶荼的用心——
可惜言语徒劳,两心不同,终夜长开眼,也难报未展眉。
“每次我下山,他们都夸我娘子贤惠,心灵手巧,生得又那样美……他们看见你还以为你是山里的仙人,更想不到你是个男子。”
两人长久山中隔绝,纵是文华熙被打得唇边青紫,也可避着人,人人都以为他们是神仙眷侣。
文华熙不答话,只道:“衣服好了,你试试。”
凶荼起身穿了:“袖子有点窄。”
“我还是估量得紧了,没想到你的身量。”
“身量大小又如何,你是这样我是那样,心总归是肉长的,都一样……”凶荼缓缓道:“我心里只盛得下你。”
爱到山穷水复绝路,就愈发激烈动情,可也愈发暴戾疯狂。
这一年凶荼没有再伤害他,甚至还和颜悦色地从山下领回了一只小黄狗,圆头圆脑,皮毛柔顺可爱:“就叫玉肃吧!”
“那你以后就和玉肃同住同行了。”
凶荼当即被恶心得抖了抖鸡皮疙瘩:“当我没说。”
这只小黄狗是他逗文华熙的,他也知道自己干了混账事,一沾酒就要杀人吃肉,只得不沾。
文华熙很喜欢这只狗,甚至肯抱着它入睡。狗让他放心,最初躺在凶荼身边,夜夜被强占,百般啃咬亵玩不能反抗,没有一夜能阖眼,他是在脑子里想着玉肃习惯的,觉得好歹有过点情分,没有那么难忍。
当然这种事不能告诉凶荼,否则他可以生吃了这条胖狗。
凶荼见他日日与黄狗亲厚,嫉妒得眼红,天天编排那狗:“你的狗又偷吃你的花,你倒是主持主持公道!”
文华熙起身一看,居然偷嚼夹竹桃,赶紧把狗嘴里的都打了出来,也不许凶荼好奇地去嚼花枝:“这花有毒,别碰。”
“那你还种?”
“因为它很好看,也永远不会结果。不结果就不用空等了,否则人总悬着心要看它长出果子来,就不愿撒手。”
凶荼明白,文华熙就是自己的无果之花。
和文华熙待久了,也是在凌迟凶荼。文华熙死寂般的空明,照得他越来越虚无。酒肉财色都在身外,只守着这么一个人,还是梦幻泡影。
小黄狗满一岁那天,凶荼还是忍不住,家里没酒,跑到山下酒肆抢了酒跑回来也要喝。山路奔波没能消耗尽他的绝望,他大哭了一场,又喝到天明。
文华熙头疼难受,只蜷缩在被褥里做了一夜噩梦,满头冷汗亦不敢伸出头去,只怕又惹来一顿痛打。
第二天天明,见凶荼最终还是控制住了没动粗,他略放心,披衣推开柴门,却闻见一股血腥味。
半只生扯的狗腿横在桌上,凶荼半个脸涂满了血,呲牙向他一笑:“这崽子肥了,我又少下酒菜。”
昨天还欢快地绕着自己转尾巴的小黄狗,今日就白骨森森。
文华熙一下子就支持不住了,像枝莬丝子一般垂拂在门边,不再有任何轻与重。
然而凶荼一没打骂他,二没生剥村民,只是解气吃了只qín_shòu,有什么过错?
后来凶荼闹了好几天肚子,才发现那狗素日里乱啃花叶啃惯了,毒都慢慢攒在身体里。
“咱俩互相折磨,种的花自然是毒花,结了果也是苦果。”凶荼笑着对文华熙说:“你别以为地狱有尽,我看了你那经书上的菩萨了,连他都渡不尽,说明地狱里更有你想不到的深处。”
“你没法爱我,总可以重新恨我。你要是还不恨,明年我就从山下弄个小崽子来,等你养大了,我再当着你的面活活打死。”
文华熙看着兴高采烈的凶荼,此魔一派天真,却是他的魔障、负累,也是他的袈裟,外面衲着普度众生,里面是千针万刺扎穿血肉。
“来不及了吧。”文华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如果我没熬到能恨你的那一天就死在你手里了,你是急火攻心也好,自寻死路也罢,赶紧清清静静死在山上,免得为恶。”
听见这样冷淡的话,凶荼却比听了情话还高兴:“是了,我不要你粉饰太平,你厌憎我,就是还把我当个人看。如今世上之人在你眼里都是两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