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片汹涌的海潮,几千名清军士兵缓缓涌上山坡,在枪林弹雨的痛击下,前面的一道道浪花被挡住了,后面的一道道浪花又推了上来,异常执拗的,似乎是不可阻挡的,一点点地向上攀升。
山上的楚军也打疯了。
山顶上,臼炮的射击节奏明显已经到了极限,和白天比起来,开炮的声音变得更加干涩,朱马喇知道,这是炮膛过热的征兆,恐怕打完这一仗后,楚军这些古怪大炮很多都会报废。
半山坡上的树林里,随着楚军指挥官的命令,燧发枪射出一次次排枪,连绵的枪口焰在夜晚看上去就像一条条彩灯,按照固定的节奏亮起,然后熄灭,然后再次亮起,不断射出连排的铅弹,夺走清军士兵的生命。
朱马喇没见过后世的彩灯,但看到这种奇异的景象,竟然也会有片刻的分心。哪怕明知每次“彩灯”亮起,都会有几个,十几个清军士兵被打倒,他还是觉得这一条条“彩灯”有一种残酷的美丽诱惑,是那么令人迷醉。
“汪贼所部,号称伪明最善战的兵马,果然名不虚传!”朱马喇不得不承认,楚军在这种压力和条件下仍能保持三段式排枪齐射,而且几条火力线互相支援,比清军中最善于使用火器的乌真超哈兵可强得太多。
他一面留意着战场形势,一面观察这几道火力线的部署。在夜色中看得非常清楚,这几条“彩灯”的位置选择看上去很简单,其中却大有道理。不但没有任何火力死角,而且把楚军燧发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最高,所以才会给清军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朱马喇绝对会换一种战法,而不是用百十个清军士兵的生命去换取十步、二十步的前进距离。
除了排枪和臼炮之外,在树林中间的空当。楚军还不停地往下推飞石檑木,清军士兵的队形过于密集。虽然尽量躲闪,但只要被飞石檑木擦到一点,就会像风筝一样高高飞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朱马喇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暗暗计算,按照这样的伤亡速度持续下去,在进攻部队崩溃之前,能否攻占这座小山,最后的伤亡又会是多少。
计算的结果有两种可能,如果伤亡三成崩溃的话,连半山的树林都攻不到,如果能坚持到伤亡五成再崩溃,最起码能攻占半山树林阵地……从半山树林再往上。是另一场全新的战斗,清军从未踏足,朱马喇暂时无法预计。
“传我的将令。中军擂鼓!所有号手,一起吹号!”
随着朱马喇一声令下,清军又抬出两口牛皮大鼓,一起敲响,十多个号手举着海螺号,吹出凄厉的呜呜号声。令旗来回挥舞。两千名清军士兵又向小山前再次集结,当做进攻的第二梯队。
在鼓声和号声的催促下。攻山的清军兵将都知道,哪怕伤亡再大,朱马喇也绝不会收兵,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冲上山顶,把楚军消灭。
拼了!
冒着劈头盖脸的枪林弹雨,清军士兵加快步伐,咬着牙向山上猛冲。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朱马喇没有像平常一样,全让绿营兵充当炮灰,攻山的清军士兵里有一半都是八旗兵。蒙八旗,满八旗,骨子里都带着原始的野性和凶狠,和温和的汉人完全不同,虽然伤亡惨重,却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向上冲得更猛。
清军是仰攻,猛地看上去,向上的攀登速度似乎不快,但这座无名小山也就二百来米高,眼瞅着清军就上到了半山坡,随着前排的八旗兵呐喊着冲入树林,树林里“彩灯”终于停止了闪烁。
“噢——!”
朱马喇猛然拔刀在手,向天高举,发出一声充满戾气的大吼。
“噢——!”
“噢——!”
“噢——!”
后阵观战的八旗兵纷纷举起刀枪,大叫和应,山上山下,清军士气大振。
突然,半山腰上,树林里窜起一团团火光,和刚才的枪口焰完全不同,这都是来回来回翻滚的火苗,朱马喇刚一愣神的功夫,整个树林眼看着就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团团黑色的烟雾升上天空,虽然在夜晚也清晰可见。
视线范围内,半山腰上一共有三片树林,竟然同时着起了大火,而且火势这么凶猛,肯定不是意外,而是楚军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半山树林失守,就点燃引火的易燃物,毁掉整个树林。
“汪贼,果然狡诈!”
朱马喇紧急传令,命令攻山清军一面灭火,一边分兵继续进攻,避开正在燃烧的树林,从中间的两个空当冲上去。
那两个空当过于狭窄,必然会遭到楚军的猛烈阻击,但是为了掩护后山偷袭的谷依古,付出再大的伤亡都是值得的。
看着半山树林的火势越来越大,朱马喇知道,这场火没有一两个时辰灭不了,而且就算火灭了,清军士兵一时半会也无法从这里通过……换句话说,今天晚上想从正面攻占这座无名小山,已经不可能了,除非等到明天天亮后,树林废墟的温度降下来,才能继续从正面进攻。
但是,等到明天天亮后,战局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很难说。楚军的主力分布在周围,晚上不愿冲下山来和清军夜战,白天却可以随时发起进攻,或者支援这座无名小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越接近山顶,楚军的防守就会越顽强,拖到明天早上,恐怕凶多吉少。
唯一的希望,就是后山的谷依古,他如果能够抓住机会冲上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