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痕的事情逐觞倒是意料之外。若说竹影会喜欢她是因为她对自我意愿敢于追随，那她看上竹影，逐觞还是有些吃惊的。逐觞印象里的碎痕，是一个扎着俩包子头，跟在她师父后面咿咿呀呀的小丫头。彼时他们的师父都还是逆斩堂的长老，倒也还算有来往。那个小丫头每次一来，便找他们打架，唐家堡内根正苗红、正统培养起来的小娃娃们，多半不是她这个旁门左道的对手。她师父也不理她：打架？赢了就好。输了？娃儿不怕，师父教你，下次揍回去。所以那小姑奶奶到底看上了自家呆竹影哪点，逐觞还真不知道。

碎痕最终也没能成为逆斩堂的一代杀手，这大概跟她的师父有关虽然逐觞觉得，若此时碎痕在逆斩堂，估计也就没他什么事了。碎痕的师父无常，在逆斩堂名望很高，出了名的冷血无情。烛龙殿之乱时，他曾单枪匹马手刃三百天一教乱党，回营时犹如浴血修罗，彼时川蜀一带无不有称奇者。

可惜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逐觞他们只是从自己师父那里听说这些。小时候倒也见过他，但那时也只道他沉默寡言、气度非凡，却从未真正见过他的身手。只知道，后来有一天，也不知道是杀乏了还是杀够了，他突然就退出逆斩堂，不再过问唐门的事。自家师父不太喜欢说这一段，他们也不敢问；依稀听说，当年的事是因为此人跟五毒的什么人扯上关联，只是如今已无从考证。大概也是跟逆斩堂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所以后来也没让碎痕入唐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这种人头贩子教导，碎痕从小就是女魔头中的佼佼者，唐家集的小男生就没有没被她揍过的，包括竹影。至于竹影到底是什么时候、如何在人群中跟碎痕打出了感情，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碎痕离开唐家堡的时候，烛雨还没被师父收养，竺霜更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她只认得逐觞竹影二人，其他一概不知。逐觞从前只道那女魔头是没心没肺中的极品了，再没想到，后来师父收了一个更没心没肺的烛雨，还有捡回来后丢给他就再没有过问过的竺霜。

烛雨自幼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好吃贪玩、迟到早退从前逐觞身边只有一个竹影，是个再省事不过的，年纪又比逐觞小不了多少，自然省心。直至烛雨出现，逐觞才知道什么叫当大师兄好累：师父在还好些，师父若不在，那真是当爹又当娘，管的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跟师兄弟打架啊、上课偷吃小零食啊、哪天哪天又逃课了啊、偷偷拆了谁家的机关小猪啊

也正因如此，烛雨最后成长为逆斩堂的一代大杀手时，逐觞觉得天上砸钱下来都没这么意外。

若说烛雨有什么好的，便是他一直心如铁石。逐觞身为大师兄，下面又有徒弟，还有一个嗷嗷待哺天天惹事的小师妹，做事多是瞻前顾后、三思而行；竹影更不用说，因看不惯逆斩堂的行事，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过问，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德行，除了接任务，对唐门内部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管不顾。于是等到烛雨学成出师、一跃成为无情无心的最大信奉者时，逐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以后像清理门户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终于有人做了！

逆斩堂清理门户的理由，除了优胜劣汰和害怕泄密之外，最大的一条就是感情羁绊。想想也是，一大群大小伙子大姑娘，个个都是花样年华、血气方刚，一个不小心便眉目传情、芳心暗许了。唐门本是不理会这些的，唯有逆斩堂除外，原因是逆斩堂涉及了太多秘密，大部分牵扯到许多人命，若一不小心动了感情、有了顾虑，怕就什么都做不好了。

但这些事情烛雨处理的很好。以至于，当他失踪后有逆斩堂探子来报说他跟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好上了，且对方是个男的时，逐觞震惊得连小猪递过来的弩箭都没接住。他再三询问那个探子，对方却说，那两人在虎跑山庄的别院内苟且，被他听得真切。且不说他不信，便是了堂主听了都不信，最后派了逐觞竹影亲自去抓人，却撞见叶晴音在西湖边上为烛雨炸了一夜的烟花，而烛雨又舍身为叶晴音挡了致命一箭，若非逐觞出手时尚有顾虑，只怕他早已一命呜呼此情此景，终是由不得他们不信。

事已至此，无论是烛雨还是竹影，都不适合继续留在逆斩堂了。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于是才有了逐觞摘下二人腰牌、放他们离开逆斩堂的一幕。

不适合逆斩堂的人，终究是要离开的。要么拼个鱼死网破，要么逆来顺受终其一生。

竹影和烛雨是幸运的，他们遇上了一个懂他们、肯为他们抗下一切的师兄。

但他们又是不幸的。离开了自幼生活的轨迹，一朝挣脱，终是孤鸟入人群，须得隐姓埋名，处处小心。

逐觞默默走过了唐家集，缅怀着过去的一切。来到唐家堡的大门时，远远看见楼梯上靠墙的位置缩着一个人。

是清敛。

她靠在墙角，怀中抱着机关小猪，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次任务不似寻常，不管怎么说都是师门内部不得见人的事情。想来她是担心结果，于是特地在这里等他回来。

突然间，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不管怎样，永远有一个人，在唐家堡、在逆斩堂，等着他回来。

这就够了。

徒弟？徒弟！逐觞走过去，推了推她。清敛揉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