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霈云缓步走出房门,吩咐丫鬟好生照看,转头对跟出来的段云飞说:“段谷主,事发突然,劳您亲自来一趟实在抱歉。”
自月前雍州时疫,段云飞便带着药王谷的门徒在几座城池间来回奔走,那边残局好容易收拾个七七八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惊闻武林盟主遇刺身亡。
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杀人凶手是伏伽真人的传言又铺天盖地席卷苍皇大陆。
脑中回忆起那个白衣道人淡漠的眉眼,段云飞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又过几天,宋离竟是奉川天机教白鬼护法的消息传来,这还没完,再几天穹苍派舒乙亲自出面替他说话,道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为的不过是借机灭了奉川圣族。诛杀简承泽的凶手也另有其人,有舒乙作保,更有其他几大门派掌门配合,宋离也算是暂时离了风口浪尖。
终于松口气,他以为到这儿总算能尘埃落定,不承想,一夜之间,四大门派大半弟子折在奉川,动手的不是那个天机教主南烛,竟是伏伽真人小徒宁不悔。
这跌宕起伏的剧情,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段云飞再也坐不住,当即就跑去找安若素林然问个清楚,得到的答案跟传闻一模一样,这下轮不到他不信,只是想不明白不悔为何突然倒戈。
他问出了心中所想,安若素却是少有的冷静,只摆摆手道:“这恐怕还得问伏伽真人。”
不过一月之间,江湖风雨变了又变。
段云飞跟着安若素林然来往于四大门派,帮着整顿,忙的热火朝天,前脚刚到都城,后脚便被宁霈云喊过去,说是新任盟主抱恙在身,请他去瞧瞧。
段云飞提着巴掌大的药箱,腾出一只手来冲宁霈云摆了摆:“夫人哪里的话,行医救人是云飞的本分。”
“那从宁他……”
“哦,公子……”段云飞连忙改口:“额,盟主不过是惊惧过度,身体是无碍的。我给他开了两副安神散,只是这到底是心病,磨人神智,夫人还是多劝导公子,不要想多才是。”
宁霈云点头道谢,着人送段云飞回忠义堂。
段云飞走出老远,回头见宁霈云裹着狐裘立在风中,想来这女子也是不容易,丈夫尸骨未寒,凶手还不知是谁,儿子又缠绵病榻,偌大简府仅靠她一人维系,难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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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东南角的一座破庙,两个身量颀长的黑衣人并肩站在窗前。
朦胧月色透过破窗洋洋洒洒落进来,在二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剪影。
宋离掩着嘴低低咳了两声,问旁边人:“不悔,今晚还去吗?”
不悔道:“去。”说完瞄了宋离一眼:“我自己去,你待着吧。”
宋离摇头拒绝:“我和你一起,出事还有个照应。”
“我怕你给我惹事。”不悔毫不留情道:“病没好就不要逞强,给你找间客栈,非跟我挤破庙做什么。”
“我有分寸。”宋离想了想,又加一句:“不拖你后腿。”
丝毫忘了他才是做师尊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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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不悔去重州的时候可谓是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图的是重阴教那份邪门的武功,现在离开却是静悄悄的。
都城守卫森严,处处重兵把守,还有不少人在城内巡视,大把的人巴望着能尽快寻到不悔的踪迹,将他押回武林盟。
不悔有心隐藏,不想打草惊蛇,客栈是住不成了,反正他皮糙肉厚在哪睡都一样。
倒是宋离……一路不吭声的跟过来,病还没好全,倒是装的挺精神。
除此之外,对这满是杂草浮灰的破庙也难得的没挑剔,不悔给他拾掇出一块干净地儿,他就睡,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悔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宋离怕自己赶他,哪怕受不了这破地儿,也勉强忍着。
看穿之后,不悔还要揶揄:“这儿脏的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我看你不也照睡不误吗?”
宋离侧身窝在草堆上,身下的草又干又枯,扎进衣服里,粗糙的疼。
他抬眼凝着不悔,眸子里盈满月色的清辉,干净又澄澈:“我怎样都行。”
不悔没再拿话噎他,第二天见宋离细白的脖颈上被枯草扎的泛起红疹,晚上又往草堆上铺了一层软垫。
如此待了两天,相处的也还算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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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没再坚持,也是知道宋离的性子,让他别跟着还不如要他的命。
收回目光,转而望向窗外,不悔倏然开口:“我很小的时候,姑母带着简从宁来找我玩。人人都说我们长得像,我没什么兄弟的概念,只记得追着他后面一直喊‘哥哥’。我和他有那么像吗?”
宋离顺着不悔的视线看出去,目之所及一片荒芜:“乍一看很像,看久了一点儿也不像。”
“他那么恨我,约莫就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太像。”不悔勾起唇角,笑的阴鹜:“他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之子,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养尊处优,人人都捧着他、宠着他。我呢,一个没名没分的弃子,说难听点就是野种,说我和他长得像,不是等于在骂他么?”
“人有三相:皮相、骨相、气相。凡人看皮相,停在美丑之上,是表层。方士观骨相,断贫富,判命格,是浅层。我说相由心生,心气一体,看内里,观五蕴,是深层。”宋离淡淡道:“所以我看你,在骨不在皮,在气不在骨,内里有乾坤,不虚其表,人如其心。谓正,不谓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