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宋离拦了一下:“我不冷。”
到了宋离这个境界早就不知严寒酷暑,左不过有内功护体,身体这些表征不过是自然反应,根本不会伤及他。
不悔又何尝不知?不过是看不过去罢了。
“你是不冷。”不悔在宋离手背上搓了搓:“手冷。”
不悔握着那手,恨不得揣进怀里暖一暖,但他不能,他只能这样规规矩矩的替宋离搓热了,把握好徒弟与师尊之间情分的尺度,在暖手炉送上来的瞬间,退到三尺之外。
他把暖手炉塞给宋离,乖乖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戏院里的人开始搭台子,不悔往下瞅了两眼:“师尊,你以前听过戏吗?”
宋离把手背贴在裹着层软棉的暖手炉上,摇了摇头:“未曾。”
“那岂不是第一次?”不悔笑了笑:“师尊第一次听戏是跟我一起哎,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得记下来。”
宋离看着他,淡淡道:“不止。”
“嗯?”
“还有很多。”
宋离垂下眼,还有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和人同桌吃饭,第一次给人缝补衣裳,第一次不惜伤害自己只为保他一世安稳。
这些话宋离说不出口,太矫情。索性不悔足够了解他,只轻笑一声没再追问。
“是,还有很多。”不悔附和道。
*
夜色渐起,戏院外风雪交加,而屋内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不悔斜靠在木廊上,两手交叉撑着下巴,修长的双腿胡乱支着,脚尖还不时轻轻点着,似是随着调子打着拍子。
“师尊,你听他唱的多好啊。”不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戏台,一脸痴迷。
宋离的反应略微有些迟钝,他慢吞吞的转了一下脖子,顺着不悔的目光看了一眼:“好听。”
“是吧。”不悔笑了声,又忽然觉得他师尊这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他连忙转过头看了宋离一眼。
宋离面容依旧清冷出尘,乍看之下同平时没有半点不同。但若仔细瞧上一眼便会发现,此刻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是盈了一汪水,衬的他眼睛晶晶亮亮的。
那是和宋离清醒时完全不同的眼神,茫然中带着点迷离,柔软中带着点委屈。
“师尊?”不悔看了看宋离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
他回忆了一下,师尊今日才喝不过三杯,怎的这么容易就醉了?
“师尊,还认得我是谁吗?”不悔把手伸到宋离脸前晃了晃。
“不悔。”宋离道。
还好,认得人。
不悔把酒坛子转过来,想看看今儿喝的是什么酒。平日伏伽酿师尊起码能喝五六杯,还是在自己硬灌的情况下喝的。
这一看可把不悔吓了一跳——
醉三秋,烈酒中的烈酒。
就照他师尊这酒量,一杯估计就不成了,这还一口气喝了三杯。
不悔突然有些后悔让宋离喝酒了。
他喜欢灌宋离喝酒,因为宋离稍微喝一点儿就犯醉,那时候他身上所有的枷锁似乎都松开了,整个人都透着闲适。
不悔喜欢看那样的宋离,那样为自己而活的宋离。
但他每次又不舍得让宋离喝太多,他自己是宿醉过的人,太清楚那种感受,他不想让宋离难受。
可今日却是失了分寸了。
不悔有些懊恼的把酒坛推开,起身走到宋离身侧,拉了拉他的胳膊:“师尊,走吧,你喝多了,我们找个客栈落脚。”
“走?”宋离重复着,微微仰起头:“去哪儿?”
“去客栈。”不悔把宋离拉了起来:“怪我,不该让你喝酒,明天任你打骂好不好?”
“不打。”宋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舍得。”
“什……么?”不悔的心猛的跳了跳,满脸震惊的凝着宋离。
这是清醒状态下的宋离绝不会说的话,他从不会说这些表露内心情感的话。不悔有时觉得宋离活的太克制,像是把所有外露的情绪都连根拔起,再在原地焚了一把火,让那里再长不出感情的种子。
“舍不得。”宋离轻声重复道:“会疼。”
不悔鼻尖一酸,几乎就要为宋离这句话落下泪来。他死命忍住心中疯狂翻涌的情绪,攥的手指都发白了。
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告诉自己不要哭。
要长成能保护师尊的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于是他真的就再也没哭过,哪怕师尊偶尔会拿这事儿来调侃他,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所以不悔笑了笑,笑的眼眶都红了。
“不悔。”宋离倏而间抓住不悔的手腕。
他手心难得烫的厉害,不知是被暖炉暖的,还是身体里的酒精在作祟,亦或是都有。
宋离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悔愣愣的由着宋离把他拉到窗边,而后一起跃窗而去。
不悔不知道宋离现在有几分清醒,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他只知道,现在,他和师尊,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感觉。
周围的景色不停变幻,烈风掺着飞雪呼啸而来。
不悔不知跟在宋离身后行了多久,那人终是在一座低矮的山坡上停下脚步。
宋离背对着不悔而立,风雪中他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好似轻易便能被寒夜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