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言的示好,她明白的。
起初,只是对皇后被夺宠的怜悯。只是,那种被夺走最期待与最心爱的人与事的心痛,她很快便也体会到了,也更明白宫中的宠爱,未必与容貌息息相关。皇后不是绝美,却有屹立不倒的皇后之位。自己则有一把好嗓子,因着歌喉,她一朝飞上枝头,婉转吟唱,只是在某个深夜酒醉醒来的瞬间,望着拥自己入怀而眠的高贵男子,心里骤然闪过某张难以忘怀的脸孔。夜凉的气息和微寒的星光裹在自己身上,她忽然觉得厌倦,萌生退却之意。
一场风寒过后,才发现太医所用的虎狼之药使自己的嗓子一夜之间就破了,沙哑难闻。她忽然想,这样退下来,也是好的吧。只是恩宠的衰退比她想得更快,恍若潮涨潮落,她已然失宠。望着案几上的闪烁耀目的金珠玉器,骤然回归冷清的生活,她有些茫然。
于是尝试着恢复自己的声音,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便也懒怠了。彼时,甄嬛刚怀上第一个孩子,荣宠如烈火烹油一般,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皇后见自己哑了嗓子,便悉心调了药物,又请旧日伺候过纯元皇后的歌姬指点她如何发声,重新唱出惊为天人的歌声。想起自己的父亲,曾无端被牵连要丢了性命,惶急无措中,才明白恩宠与地位在宫中的重要,只是盛宠如甄嬛,亦要为自己之事求到皇后门下,可见皇后才是真正可依附之人。所以,当她发觉皇后要自己赠与甄嬛的舒痕胶中,浓郁花香之下潜藏着一缕纯正麝香的气味时,她不动声色,含笑接过。
这已经成为一种默契,就好像,看见皇后抱着松子调教时,她含笑提醒气味会对猫狗有强烈刺激。
无他,女萝生涯,她必须依附皇后,然后使自己心愿得偿。
已经没有爱了,那么,她把恨无限放大,填补自己繁华转身后的空虚与落寞。
甄珩听她语意凉薄,摇头道:“嬛儿既早知你牵挂与我而避宠,又怎肯勉强你去?何况若如你所言三人相依为命,那么眉庄禁足,嬛儿岌岌可危,若不与你携手,也不过是一一为人鱼r罢了。”
陵容但笑不语,只是低头绣了几针鸳鸯的彩羽,拣几枚杏仁吃了,低低叹道:“你是她的兄长,自然事事为她分说。为她担待。我却无这样好命,没有兄长依靠,也无人可信赖,只有我自己一人罢了。”
不是不羡慕甄嬛与眉庄的姐妹情深。只是自己,终究比不得眉庄。她甚至觉得,从头到尾,甄嬛何曾待自己有过真心,不过,是利用罢了。
往事浮沉的瞬间,瞥见甄珩欲言的神情,陵容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愿听,只盈盈看向他道:“你素日的牙疼病可好些了?”
甄珩只得答:“谢娘娘关怀,已经好多了。
“咬着丁香么?还是用了新方子?”
“娘娘的法子很有用。”他答完,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小小锦袋,里面一向放着几枚丁香花蕾,牙疼时可以取出一枚含着,既可止痛,唇齿亦有芬芳气息。很久以前,他是那样珍惜她的好,而现在……他也未能完全割舍。
“那我便安心了。”她抬首,轻轻吁一口气,道:“你来见我,必是有话要说,你问就是。”
甄珩沉声道:“你与嬛儿的恩怨我不清楚,但我清楚自己妹妹的禀性。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我只恨自己身在宫外,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尽做兄长的心力。眼睁睁看她失去自己的孩子,看她在宫中被冤受尽委屈,看她被废黜修行,却什么也帮不了她。”
陵容拨一拨垂落的鬓发,拈了四五枚杏仁吃下,幽幽道:“你总是怪你自己。有时候我很羡慕淑妃,宫里那么多女人活得像行尸走r一般,唯独她能出宫。虽然是被贬黜的废妃,可是有什么要紧。宫外是活的天地,人是活的,心也是活的。可是她却那样蠢,非要回宫,把自己放在这不死不活的地方。”她哀怨地看一眼甄珩,“你言下之意,不过是怨恨我狠毒罢了。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要他死。这宫里,人人有自己的情非得已,人人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是?若不是爹爹被华妃憎恨欲置其死地,我怎知一定要有皇上的恩宠才能立足。不是我容不下你妹妹的孩子,是皇后。”她眉心微蹙,似有不适的感觉,“那件事之后,我心里一直愧疚。即便后来皇后和管氏要置甄氏一族于死地,我也不肯再害淑妃了。但是我好恨,在宫里的日子我每天都不快乐,可是我不得不笑,不得不争宠。若不是甄嬛推我上这条路,我何必这样郁郁一生。傅如吟入宫后我便一直怕,她长得那么像你妹妹,我不由得怕,更是恨,我把不能对你妹妹做的全发泄在了她身上。对淑妃,我下不了手赶尽杀绝。我若要她死,她在宫外,随便使人推她下山崖也就是了。可她终究是你的妹妹。我恨你妹妹,恨皇后,恨皇上。我恨,我也怕。我岂不知皇后并非真心帮我,她让我争宠,教我如何将声线模仿得惟妙惟肖,与纯元皇后再生一般,——也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你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将自己置身仇恨之中不能自拔。皇上宠爱你多年,即便不是真心喜爱你,也并不算亏待你。你即便要算计傅如吟,何必用五石散伤害龙体。”
陵容再忍不住,手中的银针狠狠刺入紧绷的白布之中,发出“嗤”一声脆响,“他宠爱我么?那么你忘了,他给我的封号是‘鹂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