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有些发涩,却又渐渐转为决然:“如今,咱们已然拖到了池底。身处其间,又怎么可能袖手坐视?圣人知其不可,犹能为之,眼下的情形,未必到这份上。悬崖绝壁可另辟蹊径,死水沉潭能别开生面——世事难料,不动手做做看,又怎么知道?”
子归在旁边点头。
双胞胎憋屈这许久,迟早要爆发,皇帝赐婚不过是个引子。子释把一双弟妹瞧了半晌,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曾经满心依赖自己的弟妹,如今不但会
走,也会飞了。摔了跟头折了翅膀,都得靠他们自己爬起来。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便由得他们头角峥嵘放手一搏吧。今后的事,且看造化。至于眼前,自己想做的事,已须竭尽全力。
忽然敲着桌面,吟起诗来:
“金鞍翠袖白翎飞,照影长留谢子归。
天子非常赐颜色,江山岂止重须眉?
扬鞭纵马过都市,问遍人间不平事。
忽闻战鼓边声起,自是红妆梳洗日。
玉尺银刀铁甲裁,征尘千里卸环钗。
手把长缨降魔杵,心在水天明镜台。
…… ……”
傅楚卿看着眼前三兄妹,明明同在一个屋子里,却产生了遥不可及的幻觉,好似天上地下两个世界。他想: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忠毅伯为义妹宜宁公主出征所作的诗歌,借了市井流传的句子随口吟出,事后由义弟襄武侯纸笔记录,很快众口传诵。待到过了端阳节,公主殿下率五千西京子弟兵奔赴峡北关前线,儿郎们一路高唱的,就是这首《西京子归行》。
宜宁公主出征,满城百姓跟着皇帝和迟妃娘娘,一直送到城外。
所有仪式结束,士兵整装待发。子归蓦地勒马回身,停在两位兄长面前。手里鞭子却指着傅楚卿:“我大哥容你一天,我和子周便容你一天。傅大人,你好自为之罢!”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赵琚在车上看见,大笑。等傅大人过来忠于职守,皇帝赞叹道:“朕这个公主,真有女将军的样子!”
傅楚卿不自在了片刻,这会儿完全恢复如常:“陛下洪福齐天!公主殿下马到成功!”
赵琚忽问:“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宁阗?”
宁阗御前请求赐婚,结果被子归弄成了公主从军杀敌,差点当场昏倒。回家闷了几天,竟然闷出一身血性,立意要跟上战场,把他爷爷和他爹惹急了,干脆软禁起来。
傅楚卿回复皇帝:“陛下,宁三少爷被统领圈在家里不让出门呢!”
赵琚一路打着哈哈,吩咐起驾,陪同诸人也随驾返回。
因了子归最后回身一句话,离愁别绪都给打散了。子释在心中为妹妹祈祷,情绪却十分安定。回到家,一口气忙活到深夜,才熄灯睡下。府里侍卫男仆,追随公主殿下奔赴沙场的,差不多去了大半。除开少数傅楚卿特意派遣的帮手,其余均属自愿。令人意外的是,李文李章留下了,反是李歌李曲两个丫头,跟着她们的小姐卸下红妆换武妆,一块儿上了前线。
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热情纯洁的灵魂——包括自己的妹妹,上战场去了。
太多事,经不得细想。好在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子释端起床头的安神汤,仰头灌下肚,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〇六四章 清浊一渠
过了几天,某日午后,傅大人领着宫廷掌案齐德元齐大师到兰台司实地勘察,讨论事宜。尹富文也被子释请来做参谋。
论建筑,齐德元是宗师;论书籍保存,却是尹老板经验丰富。考虑到未来有可能遭遇的劫难,还须兼有良好的保密防盗等功能。这方面身为理方司巡检郎的傅大人倒帮得上忙。三人都是本行专家,强强联手,又有皇帝大财主负责掏腰包,子释只管空口白话提要求。兰台司一干手下(除了暗自不平的王宗翰和因公主出征而伤心失意的元觺麟)全冒星星眼,翰林院几个兄弟部门羡慕得口水直流。
自从去年李子释升格成李大人,那四十八张雕版手迹就烙在了尹老板心上。《花丛艳历》书样是三兄妹身世大白之前送进宫的。本来说好活字套印诗句,待到付梓之时,不独尹富文自己,就连排字的工人都觉得手稿上的书法配着画面实在锦上添花,不忍舍弃。尹老板一时利欲熏心,瞒着子释,改用雕版刻了手迹。
等到听说子释要做官,皇帝口谕已经传到富文堂,指明要求字画保持原样不变。尹富文几次三番开不了口,又知道臣子上奏专用工整小楷,索性隐瞒到底。直到子释养病期间替他完稿,羞惭愧疚之余,渐渐没有脸皮上门。不久又听说了李大人和傅大人的传言,更加没胆子上门。好在因为兰台令的工作关系,两家下人来回跑得勤快,聊慰他满腹相思之苦。
三月里子释差人请他商量编印《花丛艳历》续册,尹老板知道事情彻底穿了帮,悬着的心反而放下来,集中精力认错赔不是。得知兰,立意将功补过,自然死心贴力帮忙。
几个人当中,需要子释招呼的只有齐德元。一路殷勤陪同,勘察完毕,衷心致谢:“齐大师这么忙,为了这点小事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