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摇摇头:不管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这一切快快结束,让他……能不见的统统不见,该忘却的全部忘却。
六月二十二,华荣靖北王派使者随同锦夏使节团启程返回西京,拜见皇帝陛下并正式订立和约誓书。为表诚意,锦夏正使大人尚书仆射李免自请为质,羁留靖北王营中。
这边厢使团刚走,虞芒将军立刻带领精锐部队进驻广丰郡,开始夜以继日疏通岐山隧道。
六月二十三,李文李章自仙阆镇出发,悄悄奔赴蜀东云头关。
去请三小姐的任务,是文章二人和靖北王深入沟通交流后,主
动请缨承担下来的。考虑到差人送信多有不便,而两位忠仆熟地形,能骑射,又拥有最具说服力的身份,他二人肯出马,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最省事不过。
李文李章向子释辞行。他们的少爷斜乜着靖北王:“你给他俩灌了什么mí_hún汤,这种事也肯替你干?”
王爷殿下却直接把二人推了出去:“时间紧迫,阿文阿章速去速回,路上多加小心。”侧头对身边人道:“都是懂道理的人,晓以大义即可。”
子释翻个白眼:“哼……晓以大义……”
从此子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此之外就剩下陪长生做运动。天塌下来当被盖,地陷进去做沙发,万事不操心。
七月初三,隧道清理工程圆满结束,蜀北主力部队陆续完成转移。
之前仙阆镇紧靠边关,属军事要塞,各项设施相对简陋,广丰郡衙署则要舒适豪华得多。长生深夜进屋,瞧见蜷在丝棉褥子锦被绣枕堆中的人,微叹一口气。
大概中间觉着热,被子半边压在身下,半边搂在怀中。侧趴的姿势,面孔都埋里头,只有一把头发青缎子似地铺泻下来,无从裁剪。白罗里衫贴着身躯,秀挺的脊背线条在五色斑斓中起伏,好比彩霞里飘了一朵白云。
按说子释几年养尊处优,养出一身细皮嫩肉,比之从前逃亡流浪时候,不知娇贵多少。偏偏长生心中印象,始终执拗的停留在往昔最惊艳最销魂处。见面之后,眼前人与梦中人迅速重合,五年分离恍若无存。只是每每抱住,会觉得比记忆中的分量轻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功力见长,还是因为他日益消瘦。那绵软柔韧中一把纤纤玉骨,仿佛稍不小心就要折断。
此刻,长生望着眼前一朵洁白无瑕悠悠停云,恍惚间竟不忍伸手碰触。
淡极始知花更艳。
惟其天然纯素,故衬得起无限繁华富贵,万丈锦绣红尘。背景越浓重,反而越见出逼人艳色。早在多年前颠沛流离生涯,仅仅片言只语举手投足间落下一个模糊的肖想,已然叫自己神魂颠倒。那日金戈铁马中平生头一回真正看见他芝兰摇曳,珠玉随身,一肩明月,两袖fēng_liú,心中竟不觉丝毫陌生,只道他本来就是这样。
——我早已知道,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他天生就该被细致滋养,小心呵护,怎样都不过分。
可是我……却始终未能做到……
如此安眠,也就剩下今夜而已。
大军结集完毕,将立刻启程突袭包围西京。两天两夜的急行军结束,便是紧张的围攻逼降。接下来安定蜀州,返回顺京……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前方多少困厄艰险等着,下一场舒适安稳的好梦又在哪里?
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些许凉意。酷暑时节,几重窗户都敞着,只拉上薄纱帘子挡风。又有蛙声虫鸣偶尔传来,更显得内外无边宁谧。
长生的心也如这夜色一般柔软清凉,被轻风吹出层层褶皱。
到底俯身抱起他,要把压在下边的被子抽出来盖好。
“嗯……”子释半睁着蒙眬睡眼,呆望住面前的人。等到重新躺平,大概终于看清了是谁,咕噜一句“长生……”,抿着嘴笑笑。
长生低头亲一下,直起腰,就见他已经再次合上了眼睛。舍不得就此入睡,干脆盘腿坐在他身边,准备用打坐练功来度过有意义的后半夜。
正要入定,忽然睁眼,抄起床头茶盅,无声捏成四瓣,向窗外激射出去!
“噗噗”两声轻响,再没有声息。
猛然纵身,提了弓箭弯刀,如轻烟落叶穿窗而出。百忙中还不忘回手隔空封了床上人的穴位,以免惊吓到他。
刚至回廊,亲卫军副统领符干已经疾步跑过来:“殿下!”
“有刺客。飞廉卫列阵,保护主宅!”
“是。”
等他几个起落追到外院,飞廉亲卫自中宅层层向外排开,不过片刻,各处灯火齐燃,照得远近如同白昼。大伙儿这才看清,刺客已逃出数十丈之遥,竟是三个一模一样的黑影!三人起先鱼贯逃窜,发觉身后灯火通明,立即分散往三个方向飞扑,去势迅疾,足不沾地,无疑均属一流高手。
长生陡然顿住身形,停在屋顶。目光扫视半圈,把三个背影全部纳入视线。功力提升至极限,搭上三枝箭,缓缓拉开“弋阳”神弓。
“到底……哪一个才是呢?……”
眨眼工夫,又远了十几丈。
“没关系,总有一个是。哼……来得……真快啊……”
滔天之恨、万钧之力,一刹那凝聚收缩,汇集到勾弦的指尖。
“好胆色!”
倏忽松手。箭枝瞬间离弦,以电光飞逝的速度划破如水夜色,流星般分别向三人奔去。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