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懒洋洋地打开谏书,看了没几句,登时满面通红,又羞又恼,把谏书往炕桌上一摔,气呼呼地说:“你把朕当作什么!〃他背着手,大步走回寝宫去了。
汤若望忐忑不安地独自站着。急躁而喜怒无常的小皇帝会拿他怎么样呢?下牢?杀头?……殿内殿外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凶吉莫测……他素以忠诚直谏在朝中著称,皇上难道会杀直臣而给自己招来不义之名?不会。汤若望掸掸袖子,捋捋胡须,慢慢地一步步出殿下了月台,穿过庭院,走向养心门。
“汤若望留步!〃养心殿首领太监喊道。汤若望心头一跳,只得回头,再次进入养心殿。福临已坐在东暖阁的便榻上了,见汤若望走近站定,便指给他座垫,并赐了茶,随后福临用平静的声调问:“玛法,哪一种罪过大些,是吝啬,还是y乐?”“y乐。尤其是地位崇高的人。因为这是一种恶劣的榜样,它引起的祸害要大得多!〃福临镇静地听罢,点头默认。又问:“如果y乐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欢,只是为了排遣郁闷呢?〃汤若望沉着地说:“y乐是帝王失德的行为,l伦也是一种失德。怎么能指望用这一种失德去改正那一种失德呢?”“啊,玛法!〃福临忽然失声喊起来:“我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啦!……”他站起身,想要喊些什么,身子却摇晃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太监赶上来扶住他。他本来已经很虚弱,这一阵很动感情的谈话,使他几乎昏过去了。
汤若望协同两名太监把福临扶入寝宫的床上,为他盖上薄薄的锦被,就要告退。福临象孩子似地拉住他的手,不放他走。皇上命他的玛法坐在床边,支开了侍从,一声长叹,伤心地说:“玛法,用你们的诗句说:我是一只夜莺,然而他们却不让我去拜访玫瑰园!……”他用细微的声音倾诉,象潺潺的溪流,铺着青春的花瓣,腾着晶莹的泪珠,既有甜美的蜜,又有酸涩的苦酒……汤若望屈身向床上,仔细地听着、品味着。还是苏麻喇姑说的那些事情,在这里却变得那么美丽、充满哀怨和绝望……汤若望离开养心殿时,太阳已经平西。他心事重重、步履缓慢,福临的忧郁症仿佛传染了他。要不要向太后进言?皇上的病将会由此而起,并渐渐加深的……福临倾吐了许多日子以来郁积心头的愁闷,竟感到一种轻松,仿佛洗了一个澡,浑身又疲乏又舒服,吃了御药房送来的汤药,便沉沉入睡了。
太后听了汤若望的禀告,不免吃惊,儿子的状况使她不安,太后的尊严终于向母亲的慈爱让了步。她立刻带着苏麻喇姑到养心殿探望,见福临睡得正熟,不忍把他叫醒。她多时没有这么贴近地看看自己的孩子了,又不愿立刻就走。她亲自用金钩挂起玉罗纱帐,拿起床边的拂尘,为儿子挥去偶尔飞来的苍蝇。
寝殿深邃而清凉,外面的热气丝毫不能透入;空中时浓时淡地流动着花香和安息香,那是从仙鹤香柱和数盆兰花里飘散出来的;四周一片寂静,苏麻喇姑伫立门前。庄太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憔悴的面孔、唇边毛茸茸的胡须、在雪白的脸庞上显得特别黑的眉毛,说不尽心头的爱怜和感慨。她目光渐渐模糊了,透过这张很有男子气概的脸,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一张拳头大孝红红的、毛茸茸的、眼睛都睁不开的小脸,她的唯一的儿子的小脸……她嫁给皇太极的时候,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皇太极比她大二十一岁。由于她聪慧秀丽、明睿豁达,很得宠爱。当她表现出一般女子少有的识大体知大局的涵养时,皇太极竟拿她当后宫谋士,举起不定时常常找她商量,她也从丈夫那里学来知人善任、用人驭将和处理军国大事的本领。可惜她命中子星不旺,十六岁、十九岁、二十岁连生了三胎,都是公主。在她二十二岁那年,她的姐姐进宫了。次年,崇德元年,皇太极上皇帝尊号,改国号为大清,她被封为西永福宫庄妃,她姐姐被封为东关雎宫宸妃。宸妃宠冠后宫,夺去了皇太极的全部情爱。崇德二年七月,宸妃生了皇八子,皇太极便有立为太子的意思,特地为他的出生而大赦全国。如果这个幸运儿活着,皇九子福临绝没有九五之分。偏偏在福临出生的前两天、崇德三年正月二十八日,皇八子夭折了。皇太极和宸妃一样哀痛,连皇九子的出世也不能使他高兴。崇德六年宸妃病重,皇太极竟不顾前方与明军在松山、宁远大战,旗下诸将赶回盛京。宸妃去世,皇太极哭得数次昏迷,迅速憔悴衰弱,不久就病倒了,一年后驾崩。此后,庄太后扶保着五岁的福临,经了多少生死搏斗,历了多少惊涛骇浪,才使他成为顺治皇帝,才有了今天。儿子又要为一个女子憔悴病倒,丧失现有的一切吗?……福临翻了个身,喃喃地说:“额娘、额娘,你也曾青春年少,你也有你的情愫,为什么对儿子这般冷酷!”
太后一怔,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连忙立起身向后一仰,仔细看看福临,见他熟睡如故,知道是在梦呓。她又回头瞅一眼,苏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