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走在前面,好似领路一样把几个一身衣服又像警察又像保安的人领进了偏厅,也就在这间偏厅,这间曾经在暑假的时候我和小晏一块儿看跆拳道光盘的偏厅里,检察院的人跟我妈说明了来意,那是我妈一直提心吊胆的事儿,那就是我爸和叶大伯在南京建的桥,塌了,他们蹲进去了。在南京,一审已经正式开庭,检察院是来大连与大连检查部门调查我爸过去负责的一些建筑项目,捎道儿调查所有跟他沾亲带故的资产。
那天,检察院的人一走,我妈几乎是在人家离开的那声门响里应声哭出来的。我当时在外厅,他们的谈话只隐约听见一点儿,知道是我爸出事了,可我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也并不知道我爸和叶大伯会被抓起来坐牢。我心想,桥塌了再给他们修修呗,谁都没拿炸药包
故意把那桥炸塌的,事故么,顶多赔点钱,交通事故,撞着人了不也就赔点钱嘛,有什么了不得啊!我这么想着,根本没把这事往家破人亡的程度上想,我不知道那桥塌后会牵连出叶大伯一桩一桩营私舞弊的罪过,我也不知道那桥塌后会牵连出我爸一直以来偷工减料数十个项目的贪污行为,我就更不知道赔钱和返赃的概念了,不得不承认,我还幼稚着呢!
我安慰我妈,农村夫妇俩也安慰我妈,我妈当时可能已经预知到了事情的发展,她抓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哭,她椎心泣血地说,阳阳啊,我的阳啊,咱们家的天,塌啦,天塌了!我妈那个时候特别激动,几近崩溃。我妈受不了激动,她一向身体不好,虽然之前患癌的时候手术及放化疗都转悲为喜,不过一直的隐患还是糖n病这块儿,糖n病不致命,但并发症致命,长期患有糖n病的人一旦引起并发症就会导致内脏衰竭,那其实比癌症还要可怕。
第二章 抚摸灰尘(128)
我妈已经精神崩溃了,她抓着我哭一会儿,好像又想起什么,在偏厅的桌柜抽屉里满哪儿找电话本,边找边念念自语地说,赶紧,赶紧给你陈叔叔打个电话,他在南京有关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能找找熟人帮着想想办法,先取保候审,你爸腰不好,先让他们把人给放出来。天呐,天塌啦天塌啦……
我妈说的陈叔叔是我爸的一个朋友,老陈和叶大伯跟我爸都是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随着检察院的深入调查,我才知道,老陈那个时候也是自身难保,他过去在南京质检站干管理、当过工人、当过普通检验员,后来牛了,官职好似文竹一样,节节高升,升到站长。个别人,官大就不洁身自爱,这老陈就着了道了,滥权谋私,他的情况其实比我爸和叶大伯还要糟糕呢。
我妈找了一气电话本没找到,又跑外厅里去找,我妈当时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一个走不好自个儿都能给自个儿绊上一跤的孩子。我拦着我妈,农村妇女不顾孩子在丈夫怀里哭得嘶声也劝着我妈,她说,大姐,大姐您别这样,您坐下来,找什么我帮您找。我妈不听,继续挨个儿抽屉翻,她的手颤颤抖抖,一使劲,电视柜的抽屉哗啦一下子摔掉在地上。我大喊,我说,妈,你到底怎么了?这种牵官司扯法律的事儿谁会帮你?你快别让叔婶儿见笑了好不好?农村妇女赶紧把抽屉和抽屉里掉出的东西捡起来,连连说,没事儿,没事儿,大姐您别激动,您别激动。我妈这时候才从抽屉落地的声响中反应过来,我妈动作僵缓地转回头看我,她说,阳啊,你爸他要判了,我也不活了,我……话说不及,人就晕了过去。
〈53〉
那天,多亏农村夫妇俩,他们把我妈送到医院,然后大夫说需要住院,男的听了立马楼上楼下地帮着办手续,医院的那些又乱又麻烦的程序谁都没有头绪,而且当时我蒙得找不到北,要不是有他们夫妇俩,估计光我一双脚来来去去的准不够用。
我妈做完检查的时候差五分钟一点,大夫说,谁是家属,进来一下。
我进去,办公室里迎着面有个石英钟,十二点五十五分,这个时间我一直没有忘。
大夫望望我,半天说,你们家有没有大人来?
我也定定地望着大夫,我说,没。
大夫是个男的,我看见他的喉结连续地滚动了两次,然后他说,那行,你坐,我跟你大概说一下。
大夫用圆珠笔指着荧光灯箱上的黑色照片,他说,你母亲昏迷是因为脑部有出血现象,主要由于高血压和高血脂引起,这是片子,发病位置利于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我们正在准备手术,马上就能进行。但是,还有一个结果,我需要你们家大人过来一趟,跟你讲,你也听不明白。
我把视线从灯箱移到大夫脸上,我说,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讲我就能听明白。
大夫推了推眼镜,双手十指交叉地放在办公桌上,神情姿态显得比较郑重的样子。
我说,大夫,你讲吧,你不讲给我听,我们家再也没有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