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谁?
肉蛋又哭了。
杜里眼里冒火:的王效美,还有李大安这些败类,他们强迫俺签名按手印,俺不依,他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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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王效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扔掉手中的半截烟,抬脚捻灭。冷笑着走了过来,拍拍杜里已经空荡荡的袖筒,眼睛盯着躺在地上的肉蛋,阴森森地笑了,“怎么样?失去胳膊和腿的感觉很好吧?朋友,听说美国人的外科手术技术是世界一流的水平。怎么样?要不咱再请他们给你们治治。二位兄弟,意下如何?
杜里急了:你们这帮狗。俺跟你拼了!
王效美并不生气,拍拍手,站了起来,冷笑道:“行了,他不是不签字吗?这很好。李队长,他是个伤员,还是让美国人给他治病去吧。”说罢,朝李大安一挥手。
李大安提着木棒,狞笑着走到杜里跟前,挥起木棒,照着杜里的左腿打下去。
杜里惨叫着昏倒在地。
几个警备队员一拥而上,一通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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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里擦擦眼,恨恨地捶着腿。
张磊站了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界上竟会发生这样的丑事。他气愤地来回走着,他想咆哮,但大张嘴,却喊不出来。
杜里反倒冷静了许多,凄楚地一笑:其实,俺这还算是幸运的。釜山手术锯掉了一条胳膊,前些天这里一次,俺只锯了一条腿。可俺这兄弟两只胳膊,两条腿全没了。
张磊一怔,发疯似地冲到肉蛋床前掀开军毯。
一个人光秃秃地除了躯干,四肢全没了。
“俺,俺真成了肉蛋了。”肉蛋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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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战俘在采摘着盛开的金达莱。嘴里还唱着:
清格灵灵的水来,
兰格盈盈的天。
……
是她——张磊哭了。他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再次见到昔日的战友。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昔日清秀漂亮的兰天竟会变成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
兰天的遭遇,金宇哲已经告诉了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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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们拥抱着。脸上神态自若,表情凝重。
子弹射穿了姑娘们高贵的身体,鲜红的液体喷溢着,给她们洁白的皮肤上蒙上了一层神圣的红纱。
枪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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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收容所那晚的枪声,张磊也听见了。但他被关在仓库里,他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兰天是最后一个被美国兵抬出来的。她只是受了轻伤。几乎是在美国兵开枪扫射的同时,赵玉把她按在身下,子弹没有打中她的要害部位。但她还是晕了过去。后来威尔斯派人把她送到离收容所不远的野战医院。醒来后,兰天就失去了意识,成了疯子。再后来,野战医院转到了巨济岛,本来美国人是准备把她和朝鲜人民军女战俘关在一起的。但她的病情反复发作,只好一直待在医院。其实,最近一段时间,在金宇哲和几个韩国女护士的开导下,兰天精神状态很好,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也许因为看她是个疯子,即便是美国人也不过多干涉,所以她经常爱到志愿军伤病战俘住的帐篷门口张望,就连美国兵重点把守的铁皮棚病区,她也是常客,不过不管到哪,她都不进去,只是张望。但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从昨天开始,她又犯病了。
张磊痛楚地长叹口气。兰天的歌声虽然还是那么清脆悦耳,但没有了明快激情,更多的是幽怨,还有……
金宇哲忧伤地看着不远处沉浸在自我之中的兰天,嗫嚅了好久终于轻声喊道:(朝鲜语)“金达莱——”本来,金宇哲不想让张磊再见兰天,凭着他对兰天的了解,医生的直觉告诉他,兰天这次犯病很可能与这几天大量增多的志愿军战俘手术有直接关系。但张磊马上就要走了,72战俘营又送来了一名危重病人,负责送人的是一个叫付卯生的警备队副队长,是他传达的威尔斯的命令。张磊想在走前再见见兰天,金宇哲生怕兰天见到张磊这个昔日的战友,再受到刺激。
兰天回头看一眼,答应着跑了过来,但只有几步远的时候,突然站住了。脸色大变,惶恐,惊谔……
兰天怔怔地呆站着,突然转身跑了。
张磊歇斯底里地大喊:兰天——
兰天越跑越远。
金宇哲拍拍张磊肩膀,无奈地摇摇头,叹息:别喊了,她受刺激太深了。在这里,只有我们喊她金达莱,她才能稍微好些。
望着蓝天的背影,张磊哭了。
回到病房,张磊恋恋不舍地看着昏睡的瘦猴。付卯生已经在病区外等着,他得走了,但他又实在放不下昏睡的瘦猴。
杜里长叹一声:张翻译,你就放心吧。俺们早就听说一小队有个不怕死的英雄,今天,侯参谋跟俺们同住一个病房。他就是俺们的兄弟。侯参谋,有俺们照应,很快会好的。
张磊替瘦猴掖掖被子,终于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杜里跟前,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随后张磊紧贴着肉蛋的脸,动情地:兄弟,坚强些,养好伤。等战争结束,我背你,咱们一起回家。
“回家。”肉蛋又哭了,“可是俺这样子,俺娘看见了,那该有……”肉蛋撕心裂肺地哭喊,“俺不能回家,俺不能回家。”
张磊一时无语。只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