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经望着徒儿忙碌背影,两只眼睛眯成弯弯月牙,鼻翼翕动,嗅到诱人的肉香时,不禁食指大动,抚掌大笑道:“甚好、甚好,我这些日子看见萝卜就想吐。”
大雪封山,山中粮食无多,难得才能捕到一两只牲畜开个荤,她自然再欢喜不过。
清平将菜饭盛好端上桌。
江不经看着热气腾腾的鸡汤,眼睛亮的出奇,好不容易等到徒弟坐下,便急不可耐地拿起筷子夹一块山鸡肉。
只是筷子刚要触及鸡肉时,却被另一双筷挑开。
她不死心,提筷再去夹,马上又被挑开。
竹筷几番相斗,江不经迟迟吃不上肉,眼见得菜飞快冷了下来,她心急如焚,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徒弟,“清平,你这是何意?”
清平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杯,放在桌上。
江不经登时便慌乱起来,眼珠子四下乱瞟,讪讪道:“你、你怎么发现这个?”
清平沉默半晌,才说出今天第一句话,“你用二十两银子,买了一个杯子?”
“这不是,前阵子得了一坛葡萄酒嘛。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如果用其他的杯子,岂不是平白浪费了美酒?”江不经本想大谈饮酒之道,但瞥见徒弟阴沉沉的脸,霎时安静下来,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半晌过后,她才小声说:“等雪融了,我就下山去福浆镇当长工,把钱给挣回来。”
二十两银子,得做几年工才赚得回来?
清平深吸一口气,见她如此,到底还是不再动怒,“吃吧。”
江不经粲然一笑,马上大快朵颐起来,吃着吃着还给清平夹了一个腿一个翅,讨好道:“好徒弟,你也吃。”
清平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开始盘算各种赚钱的法子。
有个嗜酒如命还败家的师父,实在是很不容易。
这一世她是个孤儿,稚童时便被江不经收留,隐居雪山之中,习剑修身,几年过去,倒也练得一身踏雪无痕的功夫。
山中岁月长,一切安好无虞,只是随着年岁见长,她莫名便担起养家的担子后,才发觉赚钱,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至于任务她倒不怎么着急,此身荏弱,待习些本领才好为将来做准备。何况那些事情,总会自己找上她的。
“徒弟,你吃、你吃。”江不经心中有愧,时不时抬起头来,为她夹一块肉。
清平眼神微暖,提起了筷子。
时值隆冬,白雪如絮,北风呼号。
这样的天气,本是拢手坐于火前,安安闲闲休憩的时候。
门外却突然响起叩门之声。
清平略为惊讶,这是第一次有客来访。
“河中宗戚请惊鸿剑出山。”门外之人叩门三次,朗声说道。
他的声音浑厚,在呼啸寒风中亦十分清晰。
江不经放下筷子,面色冷了下来。
那人又道:“河中宗戚,为武林安稳,请惊鸿剑出山。”
狂风吹得木门砰砰响,江不经凝视着门,眼神悠远。
清平从没见过江不经露出这般神情,她平日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环抱酒坛嘻嘻地笑,一副散漫无度的模样。
而此时,她面上失了一贯的轻狂笑意,凤眼半垂,原本艳丽夺人的容色显现出来。
倒有几分好看。
许久过后,那人第三次出声:“河中宗戚,为武林安稳,请惊鸿剑江盈出山铲除魔教妖人。”
江不经冷声回道:“江盈已死。”
那人似早有准备,很快便答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阁下可还记得春波绿和伤心亭?”
江不经沉默半晌。
清平能看见她眸中隐现的水光。
她抬眸望了眼清平,笑了笑,“徒弟,我要离开一会,你乖乖待在这儿。”
清平答应了,没有问为什么。
江不经走至里屋,取出一方古朴剑匣,负剑而去。
走至门口时,她又回过身来,柔声道:“徒弟,若是我一直没回来,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必去找我。”
“我会等你。”
江不经摇摇头,笑道:“傻徒弟。”她顿了顿,又道:“不必再送了。”
清平立在窗口,目送她远去。
江不经负剑而行,人如挺松,冷风灌满她的衣袍,却吹不动她屹然的身形。
她不再是一个轻狂的酒徒,而是一个剑客,是一柄行走的剑,森然透着冷光。
三月后,春日已至,冰雪慢慢消融,雪水在溪涧欢快地流动,点点新绿自地面探出头来。
清平便开始打些猎物,下山卖给屠夫,与往年一般。
一日复一日地过去,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习剑、打猎、下山。
少了买酒的开支,她的钱倒攒得越来越多了。
在看见酒家开始卖限季供应的杏花酒时,她还是买了几坛,埋到地下,以免那人回来时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只是等到春去夏来,夏去秋来,江不经仍迟迟未归。
清平几次想下山去江湖中打探消息,终是忍住,想着至少等这个冬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