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有点能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反正是把朝歌叫醒了，后来经人介绍，又找了不少世外高人，用了不知道多少奇怪的法子，可病情好像还是没什么好转。有位得道高僧说，是朝歌年轻时妖灵受了重创，就像一堆碎玻璃，很难再拼凑完整了。

朝歌病得很厉害，不到半年的时光，她就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修竹抱着她，觉得怀里轻飘飘的好像一片云，凉薄得让他心慌。每每夜深人静，他总是无比眷恋地坐在她的床前，借着红烛的泪光描画她的眉，她的眼。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念叨，那么美的一个姑娘，玉一般的人儿，老天爷求求你发发慈悲，让她快些好起来。

他后来常去寺庙进香，他带她走过每一座城，翻过每一座山，每逢寺庙必进去焚香叩拜，人们都说佛祖慈悲，只要心诚心愿必定可以灵验，他把头低到案前的尘土里，他相信人们口中说的一定是真的。佛祖教诲说，人的一辈子，苦难和快乐都是有数的。他恍然大悟，心想这事必定是怨自己过去活得太过圆满，他以为自己现在只要多吃些苦朝歌应该就可以健康地活下来。他还听过一个传说，说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有一个当铺，活人可以拿任何一件自己拥有的东西做交换，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很高兴自己原本就有很多很宝贝的东西，那些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离不开放不下的东西：他的钱，他的才华，或者是他的生命，现在这些终于变得不那么重要，他都可以一一舍去重头再来。可是后来他带着全部身家找到了那间当铺，已经人去楼空，主人云游不知归期几何。他跪在地上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求而不得，泪眼朦胧中世界只剩下单薄的影，春去秋来不过又是一季仓皇。

不知是朝歌重病的第几个伶仃秋日，修竹坐在客栈园子里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残败的秋叶伶仃入土，飘啊飘，一直从头顶落到脚下，他俯身捡起其中一片，拿在眼前递到身侧，很自然地说：“朝歌你看，我们把它做成书签怎么样。”客栈的伙计正在打扫，看见修竹一个人坐在那里叫朝歌的名字，有些奇怪，上前好心地提醒：“公子，朝歌姑娘怕是还在楼上呢，要不要我帮公子请来。”修竹愣了一愣，抬头看着客栈伙计连忙笑着摆手：“不必不必，谢谢你。”

此时正值金秋，天高气爽碧水长空，虽比不上盛夏时节一片嫣红姹紫，满园怡人花香，可小城游人络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隔着寂寞楼台远远飘来。修竹抬抬眼，满脸都是冷漠吃惊的神情，他再也看不懂他人眼中的喜乐悲欢，从那年他把白玉镯子递到她手上，她哭着跑出院子开始，盛夏凉秋都是冰寒。

这样又拖了半年，朝歌说她不想再喝这些浓黑的汤药，任凭他怎么劝都是固执地摇头。修竹看着她塌陷的面颊，青紫的眼眶还有苍白的唇，眉毛眼睛拧成一团，一股怨恨怒气眼见着就要喷薄而出，可对上朝歌那双明亮的眼和满脸盈盈的笑意，终于只是青着一张脸将手中的碗重重撂下，嘴唇颤抖了半天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气得扭头走出屋子。她就那样小步小步地跟着前面怒气冲天的他，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亦停。他说风凉，朝歌你回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她也只是低头看着和自己的脚尖不动也不说话，一会又小跑着赶上来，喉咙里喘着压抑的粗气。他终于怒不可遏，回过脸来大吼：“我真的快疯了！如今你可是长脾气了，连药也不肯喝了，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啊，我可能真的……真的救不了你了，可是朝歌……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在我面前死掉啊，你得喝药啊，你一定要好好喝药啊，算我求你，求你千万别放弃啊，算我求你行吗……”

那一刻朝歌定定地端详着面前的男子，记忆中玉树临风仿若林中青竹的身姿真的憔悴了好多。他红着一双盛满泪水的眼，发青的眼圈好像深深印在苍白的面颊之上，还有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仔细打理，唇边散乱的那一片青黑色的胡茬。他站在她面前，红着脸，手足无措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朝歌抬起头头，把就快要滑下来的泪珠子用力咽回去，憋出一个无比甜美的笑意。她走到他跟前，微微笑着抬指捂住他的唇，一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凑在他的颈上，鼻间是细腻的喘息，她说：“修竹，我想嫁你了，当年不懂事，不知道你现在还要不要我。”

风中依稀传来桃花香，那粉白的花瓣，蹁跹的风，每一丝每一毫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生命里，他的梦里：她笑着问他，我想嫁你，不知你还要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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