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金属击打声,外头立时有人开门进来.
去备水,我要沐浴.那坦荡荡的吩咐声,俨然已不是头一回的架势.
……你的伤?那名狱卒瞧了瞧呆立在男人身旁的宣平公主,判断了一番形势,语气更热情了些,还是跟往常一样擦擦身就好了吧?早点上药是真的!
这可不行,这一身的狼藉,倒是污了‘客人’的眼.赤宁城主的语气,就跟打发手下的修岩他们没什么区别,多送点热水.嗯,再拿身干净的衣衫来.
……那名狱卒比先前领凤幽夜进来的要年轻一些,也很是听话,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凤幽夜真的不知道,天下闻名的可怕刑讯之所内,竟然还有这般温情的一面——不光一桶桶的热水接连不断地随着一只簇新的大浴桶被送了进来,顺带还附送了两个暖炉,生好了炭火,瞬间逼仄的囚室内雾气氤氲,暖烟升腾,在这冬日里散发出融融热意……公主是要服侍在下沐浴么?
沉重的镣铐终于被卸下,他此刻神情又恢复了平素的云淡风轻,动手将那身残破的衣物脱了下来,伤痕累累的身体渐次裸露,瞬间刺痛了凤幽夜的眼睛!这时狱卒还候在一旁,外人在侧,凤幽夜哪里还好意思说什么,赶紧捂了脸儿,本能地跑了出来.
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凤幽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宫去——他说会在此处等,她倒是想看看,他究竟能等到什么时候……他真的能不顾赤宁城的一切,不顾外头等他的一对姐妹花,不顾自己的声明,长长久久在这中州的诏狱里等下去?
她等了他三年,才等来彼此这一段纠缠,他又能抛弃一切,等她几日?
硬下了心出门而去,外面清冷的空气渐渐吹醒了中州公主有些发晕的头脑,直到踏出了诏狱的门口,方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竟都给忘记了——她带的瓷瓶都还未曾留下……就算她能狠下心不管他,这伤药也是无痕的一片心意,她、她理应帮忙带到.
殿下?见她驻足,那诏狱的头领面露试探,这狱中之人……还不能放出去么?
……他喜欢你们这里,便让他住着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谁赌气似的,语带一丝不自知的躁意,然而禁不住又加了句,饮食方面他也是讲究的,还请多关照些.
这……是是是.那狱头连忙附和.
这瓶药……还是拜托别人去给他敷上吧.
大人,人犯……有人犯晕倒了!有人匆匆奔过来禀告,瞬间打断了凤幽夜的请托.
那狱头跟着去看,凤幽夜心口一悬,也跟着回了诏狱之内.
果然,出事的是那人的囚室!
进去一看,那人还在浴桶里赤身luǒ_tǐ地坐着,长长的银发垂落,一身斑驳的伤就泡在那蒸腾的热水里,人已经面色惨白,双眸紧闭.
这人,明知有伤不可碰水,加上身体虚弱又受不住这热气蒸熏,定是身子更不好了!
凤幽夜急得不行,又懊悔自己跟他赌气,竟让他做这般任性的事……不,她明知他性素喜洁,哪里受得了这牢狱,她应该拖也叫人把他拖回宫去的!
这么想着,她同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人从水里拉了出来,擦干了身子,她干脆解了自己的披风替他裹着.又让人取了新的被褥来暂时替换上——去请御医.现下回宫里也是折腾,她只能让他躺回那简陋的床榻之上,一双饱含担忧的清亮眸子,盯着他紧闭的双眸,似要在他面上看出点什么来.
不……果然,那人的眼睑动了动,已是醒了!
你?他定是又装病来吓自己!中州公主咬咬牙,起身就想走,却被拉住了一只柔荑.
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看过大夫,更别说是‘御医’了……不用请.他睁开了眼睛,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地翕动着,躺躺就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犹疑着该不该走,这时只见那虚弱的秀气男子放开了宣平公主的手,眼望虚空,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讳疾忌医,实为不智!她也不顾他赶人,拿出瓷瓶,掀了他的被子,却被男人给止住.
那男人纵使伤得体无完肤,还是不得不承认,生了一副比一般人好太多的皮相.这种偷窥了美人出浴的莫名罪恶感是怎么回事?!后头几个男人有的摸摸下巴,有的理了理帽子,竟都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打扰两人相处,都竞相退了出去,将氤氲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