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与申不害两人以赵酒对燕酒共饮,豪情满怀,畅谈天下事。
酒至半酣,灰袍士子申不害突然高声辩驳道。
“以鞅兄赵酒之肃杀凛冽,绝然是比不过秦酒之深沉厚敛。若鞅兄如此追求极致,不如去秦国如何?”
卫鞅听闻此言,心中一惊,当然知道申不害在借酒隐喻两人安身立命之地,大饮一爵后说出心中所想。
“西部秦国,中气虚弱,内外交困,何谈深沉厚敛?不如魏国,若有明君在位,启用你我随便一人,二十年内便可成就一统大业。”
申不害低头嘘声说道。
“天下大才,**在魏,然魏国何曾用过一个?况天道悠悠,事各有本。大才在位,弱可变强。庸才在位,强可变弱。春秋五霸,倏忽沉沦。由此观之,岂能以一时之强弱,而论最终归宿?”
“申兄不必再说,就算魏王不用我,我也绝然不会去秦国。此非我卫鞅恶穷畏难,而实在是生不逢其时,生不逢其运。”
卫鞅眼神中流露出对魏国的失望,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何为生不逢其时,生不逢其运?”
申不害眼中闪闪发光,好奇地追问道。
“不怕申兄笑话,卫鞅自以为,以鞅之才,足以佐明君而王天下。然则秦国四代政昏,留下一个烂摊子扔给秦公,纵使当今秦公如何雄略贤明,卫鞅一去,也只能让秦国崛起,而不足以王天下。”
“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便是鞅与秦公尽皆凡人,寿命所限,纵然有其天道悠归,也走不到王天下的那一天。”
“况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卫鞅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好像极度害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一样,而且他还神色诡异地指了指天花板,其中似有深意。
嬴过要不是就坐在卫鞅的后面,恐怕也是听不见这句话的,对于从道宗中走出来的他来说,自然明白卫鞅所指。
这让他不由想起天道院禁地中的老子碑来,其中便有预言,上神作乱。
申不害听闻卫鞅的拆解,脸色因为酒劲而泛起红光来,语气一转,开口轻声说道。
“师兄,听闻你得到老师的棋道真传,你我今日再来一局大盘灭国棋如何?”
“好啊!走,咱们转场棋室来个大杀四方。”
卫鞅微笑起身,面不改色,将满脸微红不胜酒力的申不害拉起,径直朝楼上养心厅棋室方向走去。
嬴过诧异万分,没想到申不害和卫鞅竟然是同门师兄弟,他一时顾不了许多,便也跟着走上养心厅。
楼上是靠近庭院园林的一边,是安邑人人皆知的养心厅。
这养心厅就是专供客人纹枰手谈的清幽去处。厅中疏落有致的排列着数十张绿玉案,每案各置做工考究的红木棋枰。
北面墙上赫然挂一方特制的巨大木制棋盘,两侧永远站着两名女棋童。
寻常时日,列国士子们饮酒聚谈激烈辩驳之后,便三三两两的来到这养心厅安然对弈,将那无穷的机谋杀心尽显黑白搏杀之中。
若是有棋道高手或弈者请求,养心厅执事便会布置大盘解说,分散对弈的众人便会停下搏杀,聚在一起仔细品评大盘棋势,遇到精彩处便喝彩叫好。
如果说,论战与交流传闻是洞香春的立足根本,那么养心厅的搏弈便是洞香春的灵魂。
卫鞅拉着申不害来到楼上棋室,对守盘侍女吩咐道。
“开大盘灭国棋!”
侍女略微一惊,而后转身朝热闹的大堂中央,高声呼唤。
“开,大盘灭国棋!”
清丽悦耳的女声久久在洞香春雕梁间萦绕,嘈杂拥挤的几层楼瞬间安静下来,喝酒的放下铜爵,下棋的起身离席,谈生意的戛然而止,所有人纷纷朝着北面墙上的巨大木制棋盘靠拢。
敢下大盘灭国棋的,定然是棋道上登峰造极之辈,每下一步定然是奥妙无穷,引得千万人半天研究。
两人刚刚在楼上坐定,侍女便捧上两尊赵酒和燕酒给二人斟起,嘴里大声念叨着:
“一酒励士,灭国称雄。”
卫鞅与商人同时举爵对饮,一饮而尽。就在片刻之间,墙上大盘已经安置妥当,女执事肃然站于长案三尺处,养心厅士子们也围拢在大盘下啧啧感叹今日奇遇。
接着换上另外一名侍女,捧上铜鼎请二人定国。
申不害从鼎中摸出一个“魏国”铜牌,厅中顿时哗然喝彩,而他本人却是一怔,随后淡淡一笑。
卫鞅伸手随意一摸,却摸出来一个“秦国”来,围观者不禁一阵叹息,‘国别强弱定棋运’是棋战中的一句老古话,魏国乃是战国最强,而秦国却是战国最弱,众人皆以为白衣士子会输得很惨。
申不害对卫鞅手中的弱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卫鞅则意气勃发:“人言弱秦,安知不会在我手中变为强秦?”
申不害听闻此话,似乎无比兴奋,慨然道:“弱国当先,鞅兄请。”
卫鞅盯着棋盘,也不谦让,一枚黑子“啪!”的一声,置于中央天元上。
女执事高声朝着北边大棋盘方向喊道:“秦国第一手,天元~~!”
围观者一片哗然,顷刻间人声鼎沸,竟然一齐发疯似地在大棋盘四周拥挤,都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看个虚实。
只见大棋盘左手边的侍女听到楼上女执事的喊话声后,拿着一支木杆,将一枚巨大的黑棋挂在大棋盘中央天元的木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