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类似于,一件自己已经拿在手里摸了许多年、自以为自己非常熟悉的绣品,某一天突然一不小心翻了过来,才发现这副岁月静好的花鸟图背面,绣着的,却赫然是一片兵戈铁马的壮阔山河。
二皇子允晟沉沉地吸了一口气,顿了一顿,却是作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在所有人都尚且还沉浸在傅怀信这番声振河山的言辞所带来的震动里,或激动,或慨然,或仰慕,或倾心,或赞许,或羞愧……总之全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二皇子允晟一抬手,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玉冠,郑重其事地向着傅怀信的方向,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敬山河,敬日月,”二皇子允晟沉声道,“敬这山河日月之中,为我大庄子民而去的,数万英魂。”
傅怀信抿了抿唇,眼眶中红意未褪。
二皇子允晟说罢,淡淡地看了不远处的四皇子允僖一眼。
允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学着自己二哥方才的模样,笨手笨脚地摘了自己的发冠——啊,这里怎么被头发缠死了,我扯,再扯……好痛啊啊啊!唉,先不管了,我使劲扯!吁,总算扯下来了!
允僖披头散发地拿了发冠,磕磕绊绊地依葫芦画瓢着重复了一遍:“敬山河,敬日月,敬,敬跟大头父亲一样的英烈……”
在旁边默默看完全程的郇瑾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被四殿下辣到了……
郇瑾与林子醠不期然地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发冠,林子醠学着允晟的模样,又自己慷慨陈词了一番,郇瑾却是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把右手放到了自己左胸口,简单但很认真地重复道:“敬英魂。”
林子醠看着就郁闷了,心道失策失策,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招……唉!
郇瑾言罢,在场的四个少年整整齐齐地,向着傅怀信的方向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场所有的宫人太监下意识地,也跟着自家的小主子一道弯下了腰。
覃氏搂着悌哥儿的手上青筋暴起,面上的神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傅皇后却觉得自己的儿子做的很好。
——在大是大非面前,傅皇后一向自认为自己还是拎得清楚的,而作为当下在场的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个,傅皇后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欣赏地看着傅怀信,一锤定音道:“信哥儿,你是一个好孩子,虎父无犬子,你没有堕下你父亲昔年的威名!……本宫也相信,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也会为你如今的模样而骄傲的!”
傅皇后或许自己没有在意,也或许是故意如此,总之,那一句“虎父无犬子”出来,在此时此地,于覃氏母子而言,却是格外的刺耳,也是讽刺得可怕。
襄阳长公主看着,简直都要同情起覃氏母子来了——一手好牌打成如此模样,唉,也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啊!
悌哥儿只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万千巨石压着,简直要喘不过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出来一天,只是入宫一趟,自己以为的是非对错,就彻底的被所有人给否定了!——明明是傅怀信他持剑威胁、恃凶伤人……最后反而他成了“骄傲”,而自己却是“懦弱无能”,却是“嫉妒作祟”……不对,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是傅怀信的错,都是他的错,他的错,如果不是他,父亲也不会不管自己,也不会冷待自己,也不会不理自己,更不会……明明都是他的错,他抢了我的父亲,如今还要反过来训斥我!
是他傅怀信巧言令色,是他傅怀信恶语伤人,是他傅怀信仗势欺人!
悌哥儿捏紧了自己手,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明傅怀信方才横在他脖子上的剑早已经收回去了,神思不属之间,他却似乎还觉得那剑还在,而且还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紧的他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让悌哥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悌哥儿!”傅皇后已经不想与覃氏再一遍两遍地歪缠了——看刚才覃氏与钟妃说话那模样,就不是一个明白事理、懂得就事论事的,不过,这毕竟是虞宁侯府的家务事,傅从楦自己都不说什么,傅皇后更懒得多管,只是……孩子毕竟还是姓傅的。
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长歪,傅皇后也还有点于心不忍。
傅皇后认真严肃看着悌哥儿,语气非常严厉地告诉他:“信哥儿父亲,是为了救你父亲而死的,你对信哥儿说出如此话,实在有堕我傅家门楣,有悖于我傅氏一族的祖宗礼法,更有违我傅家家训!……我们傅家几代里,都没有出过那等忘恩负义的不肖子孙!”
“悌哥儿,念在你如今年纪还小,今日之事,本宫暂且就不以傅氏一族的家法与你多作计较。”傅皇后看着悌哥儿已经被吓白了的脸,再看着这孩子豆芽菜一般的身材,想着悌哥儿也是自小的身体便不好……顿了顿,傅皇后终究还是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傅皇后缓和了语气,复又平静道:“为你名声计,本宫会下令封口,不让在场的所有人出去乱说,只是在这之前,有一着,你也必须得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