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刘彻的心念虽然是已经相当地动摇了，但是毕竟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因为无论对那个帝王来说，易储都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更何况，刘彻又是一个极其慎密的人。

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慎密再慎密，华夏的圣贤之教，向来都是非常强调“君子以慎密不出”的。口无遮拦的，那都是些升斗小民，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对慎密二字的认识就会越发深刻，何况作为一个帝王，这是最起码要有的认知了。

事实上，一直到目前为止，刘彻既没有公开说过喜爱或者支持三皇子四皇子的话语，也没有开口要晋升李姬的位份。他可不会像平常老百姓一般，无所用心、言不及义，没事就把几个孩子的长短优劣挂在嘴上唠叨。他但凡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其用意的。

所以目前的形势真是相当的微妙。天子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在此情境下，要想保护太子的地位，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无计可施——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是可以考虑的，那就是动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外家。

那么，为什么一个皇子的外家如此重要呢？甚至打击外家就等于釜底抽薪呢？

因为开国已经八十多年，现在朝廷内外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一个皇子若是没有足够的外部力量支持，当今圣上是根本不会考虑立其为储的。举例来说，二皇子的母亲王夫人最为盛宠，所谓母爱子抱，圣上也非常地宠爱二皇子，但是尽管如此，王夫人却从未起过非分之心，就正是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外家势力！

所以，若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一旦失去了陇西李氏这个外家，也就会如同二皇子一样，根本没有夺嫡的资本。

那么，他们的这个外家好不好动呢？首先应该说并不好动，因为陇西李氏及其姻亲故旧，是很庞大的一支队伍。但是，也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这个队伍虽然庞大，但其实也有他们的要害，抓住这个要害人物下手就可以了。

这个要害人物是谁呢？

不是别人，正是李敢！

为什么是李敢呢？

因为他是陇西李氏新一代的明星、下一任的族长。现任的族长李蔡已经是六十八岁了，下一代还没有人能跟李敢媲美，所以若是李敢失势的话，李家暂时是没人能顶得上来的，再等李蔡一死，李家就会陷入一个群龙无首的局面，难以成就什么大事。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是相当重要、不可不虑的：那就是李敢官居郎中令，既管侍从，又管宿卫，他要做什么手脚太容易了。当然，一般人即使在这个位置上，通常也是不敢做什么手脚的，但是李敢不能以一般人视之，他能跑到大将军府刺伤大将军，此举不是一般的胆大妄为，不管是不是受人教唆吧，但毕竟是他做出来的，这说明此人可以胆大妄为到相当可怕的程度。

那么推想一下，这样的一个人，今后会不会继续做出胆大妄为的事情来？何况又是在他自己的地盘里？这当然是完全有可能的。往极端情况里说，作为侍从长官和禁军统领，如果他真想做点什么的话，那么任何人进了宫，都是有可能遇到某种意外情况，以至于再也出不来的。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两位大司马。

卫青受伤后的这些日子里，卫皇后可以说是一直忧思煎熬，在她寿诞的这一天，大将军一到后宫来向她拜贺，皇后马上就忧心忡忡地问起了弟弟。

卫青的伤势是早就已经好了，但是关于后续应该如何动作，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和去病都还没有想好。”

一提到霍去病这个外甥，皇后又是忧心忡忡地说道：“去病现在很少到太子这里来了，我真是有些担心呢。”

对方则安慰她道：“去病是绝对不会变心的，他只是被局势所迫，不得不在表面上疏远卫氏罢了。实际上，陇西李氏的要害是李敢，这话最早还是去病说出来的。”

“他说的？他看得准吗？”

卫青微微点头，“去病找对手的要害，一向都看得很准。”

正如卫青所言，找对手的要害，的确是霍去病的特长，在战场上早就已经充分体现过了。如今在他看来，李敢刺伤了舅父，舅父让自己忍，自己可以忍，但是皇帝的不表态，就令形势真正严峻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为了保护太子，只能釜底抽薪，对陇西李氏出手。而只要出手，就不可与他们缠斗，因为缠斗的战损比太高了！必须一击而中，一下子拔掉他们的要害，这跟战场上是一个道理。

但是，尽管看得这么清楚，可是究竟该怎么出手，他却一直反复思虑着，至今拿不定主意。说到底，他是希望能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有效地剪除李家的实力，又能给李敢留下一定的余地。毕竟李敢曾与他在漠北并肩作战过啊！尽管李敢对舅父动手，论心当诛，论行也当诛，可是论起情来，那曾经是同袍啊！

这就是霍去病的为难之处。而他的舅父卫青，为难之处比他还要再多一个：圣上希望卫霍分道，现在很多人也都相信卫霍真的分道了，在当前这个局面下，外甥最好不要出手，不能让圣上觉得去病就是太子和卫氏的刀尖。

卫皇后和大将军正在说着话，宫人传报陈掌夫人来了，两人只得暂且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卫少儿进来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无忧无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