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柳梦龙颇有些浑浑噩噩地叩首行礼,好半天才听懂刘太后的问话,他为人甚为老实,自然实话实说道:“启禀太后娘娘,微臣并非柳氏本宗,乃是出生旁支。”
刘太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笑着问道:“爱卿家中还有甚么人么?”
柳梦龙答道:“微臣乃家中长子,家父早已过世,家中唯有偏亲,还有幼妹待字闺中,再无旁人。”
刘太后点了点头,朝大院君一笑:“家世倒是清白。南图觉得如何?”
刘南图道:“既然是璇玑自己看中的,臣没有什么异议。”他看向杨真真,“这柳梦龙既然出身名门,又是新科的进士,想必人品才学都配得上帝姬。我看此人相貌不俗,没有那些贵豪纨绔的浮夸之气,也算是难得。”
杨真真却是端坐不语,一口一口地抿着茶。刘太后颇有些不悦道:“皇帝方才说要哀家做主。哀家真的做了主,皇帝倒反而不高兴了。”
杨真真道:“母后见罪。朕不是这个意思。”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蓝衫书生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晌。柳梦龙只觉得皇帝的目光如电,仿佛是要将自己的骨殖都剥开来审视一番,背心渐渐沁出汗来,一颗心兀自跳个不停,在大殿上的每一刻仿佛都成了折磨。
杨真真喃喃道:“此子虽非寒门,却只是一介白丁,如今倒是一跃跳了龙门。”
刘太后道:“皇帝又错了。璇玑嫁了他,便是柳家之妇,自然与皇家没有关系了。”
杨真真淡淡一笑,垂眸道:“母后说的极是。”她转过脸看着杨璇玑,“皇儿,你可愿意?”
杨璇玑起身行礼,低声道:“皇祖母教导得是。女子出嫁从夫,儿臣自然是嫁侯随侯,嫁隶随隶。”
杨真真颔首说了声“好”,她起身走下御座,缓步来到柳梦龙的面前。柳梦龙跪在地上,汗涔涔而下,只觉得一种极淡的熏香环绕自己的四周,明黄的龙袍近在咫尺,上面所绣的金龙在大殿的烛光下闪着幽微的光芒,他不敢抬头,皇帝本来与他而言,只是遥不可及的梦幻一般的存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哪一个读书人没有做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呢?而如今梦想仿佛已经成真,琼林赴宴、光耀门楣,更没有想到的是,天子垂青,竟要择他为婿。只是,此时此刻,柳梦龙心中除了惶惑不安,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闵柔帝姬只是一个看不真切的影子,却即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一介书生,着实是三生有幸。混混沌沌之中,他听到皇帝冰冷的声音说道:“柳梦龙,听旨。”
柳梦龙一个激灵,慌忙俯身叩首,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将闵柔帝姬许配于你,择日完婚。”柳梦龙犹似在梦中,还未开口,却不知是哪个在身后喊了一声“恭喜皇上,皇上圣明”,霎时,殿中所有的人闻声跪倒,山呼万岁,齐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柳梦龙如梦初醒,随之叩首谢恩。
众人又给太后道贺,给大院君道贺,一时间,溢美之词充斥于耳,无不是锦上添花的阿谀奉承。刘太后仿佛极为高兴,又一连赏了许多朝中重臣。贺喜声中,右司承梁孟甫出列,朗声道:“启禀陛下,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今日闵柔帝姬出阁,当召回皇长子,为帝姬送嫁。”
此言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岷王杨玲珑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孟甫,冷声道:“梁大人,杨琼乃是被逐的罪人,如何能重回燕京?”
梁孟甫道:“今日太后大寿,天下骨肉无不团聚。帝姬出嫁,按礼制,当由长兄送嫁。宣皇长子入京乃是彰显陛下的仁德,亦更显皇家的兄妹情深。否则,只怕于礼不合,被世人诟病,让皇室蒙羞。”
杨真真沉吟道:“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她微微一笑,“不错,理当由长兄送嫁。”
刘太后面色一沉:“皇帝,只是戴罪之身,岂可入宫?”
杨真真道:“璇玑出嫁,自然大赦天下。况且长兄送嫁,乃天经地义之事。召子修回宫而已,母后难道不想孙儿么?”
刘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面上的怒意未消,道:“皇帝,你今日是真心给哀家来贺寿的么?”
杨真真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母后觉得呢?今日朕为母后贺寿,不免想到自己的儿女。念我出腹之子,岂有不怜惜之意?朕意已决,还望母后不要再插手朝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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