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瓢子一般无二了。”
沉璧听得她这些灰心丧气之词更觉忿忿不平,铁下心意,一股脑说道:“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奴婢自太尉府里便侍奉您,您做姑娘时府上便人人都夸您一声好。要说追溯源头,您无非不过是心结未解罢了。只说人来世上一遭,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了,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事,您又何必同自己计较,专放不下些陈年烂谷子的旧事。”
常婉“嗤”一声自嘲道:“沉璧,你没有做过亏心事,所以你并不如本宫贪生怕死。哪有什么身不由己,那不过是些借口。你更不会明白,本宫每日梳妆时连镜子都畏惧几分,只因那镜中人照得是自己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液池水波不兴,偏偏却有一盏荷花灯朝她脚边漂浮过来,愈来愈近,幽幽亮着火光。
沉璧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她,见她矮下身子伸手够那盏荷花灯,忙不迭制止道:“皇后娘娘使不得!”
“仔细着脚下,您实在想要,奴婢去拿就是了。”
不待沉璧上前,常婉已经稳稳当当将那盏荷花灯捞上岸,她神色晦暗不明,却总觉着这盏荷花灯颇入得了她的眼缘,不由自主想同这荷花灯亲近一些。
栩栩如生的花瓣里有一张雪白的纸条,她一眼辨出这是皇宫里头的粉蜡笺宣纸,她指尖捻出纸条,屏声敛息将其展开,上头的字迹却怵目惊心——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这是常玉的字,她断断也不会认错的。
这字迹翩跹,可见那人下笔时起伏不定,字里行间都捎着几分醉意,可常婉依旧辨出了常玉的字迹。
常婉下一瞬慌慌张张一把攀过沉璧的袖口,语无伦次问她:“是何人放的,这荷花灯,你可知不知晓?”
“今夜泛舟宴,各宫嫔妃皆放了,这要奴婢到何处去察。再者有些宫女得宠一些得,也会被赏个一盏两盏荷花灯。不过除了今年新入宫的那两位,这后宫众人的笔墨您也是见识过的,想来也只有可能是桢良媛或是襄良媛的也说不定。”沉璧思前想后,到底是如实禀道。
常婉愁眉锁眼:“本宫同她一胞所出,她出事的时候本宫那夜更是彻夜难寐。人死不能复生,她又怎么会回来,许是本宫近日惶惶才出了臆想,这世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出这般荒诞离奇之事。”
“沉璧。”她起身,按捺住心下的谬想天开,整了整衣襟,半晌才朝着身后吩咐道:“将这盏荷花灯——捎回永和宫罢。”
常婉踩在回永和宫的宫道上,时光变迁,她已经坐在中宫这个位置上九年之久,那桩陈年旧事于她而言,却依旧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她那时还尚未出阁,虽然已过了二八年华,不过因她门楣高些,自然秉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又生得眉目如画,上门提亲的媒婆说踏破门槛也是不为过的,不过那些世家纨绔,她却个个也瞧不上。
权倾朝野的常太尉那时除了有常婉常玉二女,膝下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胞弟,常玉早已许了豫王为妻,常婉行事周全,颇通世故,倒也未有人说她眼高于顶。
因生来便是常太尉的掌上明珠,自幼又随常太尉习过两年武艺,常太尉也极看重这个女儿一些,赞誉过她一句颇有其父年轻时风范,于常婉不愿意的事情更不会勉强,是以常婉的婚事便就此耽搁了下来。
她自幼与常玉、燕怀瑾一处长大,自然也唤燕怀瑾一声哥哥,即便是被捉弄得气急败坏一些,也不会同常玉一般直言一声燕怀瑾,她熟读《女训》、《女则》,难免比同年的姑娘老成一些,时时刻刻不忘拿礼教约束自己,以致于后来眼睁睁看着燕怀瑾同自己疏远,她也无动于衷,想着男女有别,等到谈婚论嫁时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自己做主。
直到那一日,她的母亲嘉定长公主做生辰,晚宴时她生平头一回嫌闷得紧,暗自去了后花园透气,不曾想却正好撞破了燕怀瑾与常玉私相授受之事,他二人躲在假山里头窃窃私语,而她则在假山外头听得膛目结舌。
“阿玉,我会待你好的。我这辈子,生来孤魂,死的时候偏要带上你作伴。往后有我一份福享,便有你一份,若我没得福享,也要想方设法寻一份福给你来享。”
那是燕怀瑾的声音,常婉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这个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他将这话讲得信誓旦旦,悦耳得紧,口口声声喊得却是“阿玉”。
她脚上此时仿佛有千斤重,半点也移不开步子。
下一瞬她看见常玉面色潮红的逃窜一般冲将出来,正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战战兢兢对上自己的眼强作镇定道:
“好姐姐,你千万要帮一帮我,莫要旁人知晓了。”
常婉喉头哽涩,却应不出一声“好”字。
“纸是包不住火的。”她听见自己怪腔怪调的声音,连自己也诧异几分。倘若这话被太尉府上的下人听见,只怕会暗啐同她往日里温柔贤淑的模样相差甚远。
她从那一刻便知晓,自己这辈子大抵要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