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鱼知道垣市要说上正题了,用心思量了道,“其相不拘,是其心太拘,这两人,明面所处,皆非自己所愿,而其心所有,才是彼此想要做而做不到的,所以皓皇为了心底深处的目的,什么都狠得下手。王女,才是那个事事有悯,不愿过于狠辣之人。”
说到此处,晏子鱼忽而明白了垣市的心结所在,凛眉望着垣市,“你不愿下狠手,果然是受王女影响至深了。”
“姑姑最后的一年,身子大不如前,夜半时常发梦,念叨之词,是皓皇的名字,是劝她不要下狠手。”垣市皱眉,压着眼底的酸楚,音底滞涩,“后来醒了,见到缩在床榻角落的我,便把我搂在怀中,掉着眼泪地叹气。”
“她说,是人,皆是命,由不了旁人,得由自己。有些人所选,确实把旁人迫到了极处,但旁人之所选,也是人自己,一旦杀了人,那便和那些人没有区别。皓皇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因她而死的人不少。姑姑一生,杀过一个人,后来之事,皆是皓皇挡下,所以成全姑姑名声的是皓皇,为人又怕又敬又恨的,也是皓皇。”
垣市续道,“夏末玄道兴起,老皇帝宠养道士,医理之士都以养丹为主,但凡哪家医士炼出了好丹,还没等递到老皇帝面前,下面就已经吹捧的上了天,都指望捞着一些丹药奉上,以此改变自己的生计。有些活不了的穷苦百姓,丧心病狂地以子相易。姑姑巡街,看不过,出手要抢一个孩子,最后为百姓围堵,险些为乱棍打死,这才出手,结果误杀一人,自此,便成了她护民之心的结症。她想不明白,人为何总要依托旁人而活命,纵使她也是旁人之一,这也是她后来一定坚持要派出使臣团的用心。她想看的是大晋以外,大晋以外的人,是如何活的,活得又是怎般模样,是不是也和大晋以内的人一样,一样的依靠着别人,无视着自我之心。”
“晏子鱼,我不想你成为皓皇那样的人,即便是为了民,我也不想。”
垣市眸底静沉无限下落,浑若把骨子里的魂都牵扯了出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知道,那样的我,会有多痛苦。而我,也不想为了所谓的民,而去伤了民。命者,为民,无命,则无民,伤民者,自有民收。为君亦为民,伤了民,自也会为民收。至于有些道理,有些手段,我都懂,即便必须要行,我一定不会亲自动手。”
“你不动手,死的就是你身边的人,你为了自己心底安稳,送了旁人的命。”晏子鱼轻道,“阿市,你心安么?”
垣市的笑容很苦,颔首轻缓,“对,我安不了心,所以我现在也会发梦,只不过没姑姑那么厉害。醒了,就会想,自己到底做错在了哪里,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求取一个平衡点。”
“平衡者,相对平衡,于生,有死,就像我当初和你说过张茂之事。他一人死,为我晏子鱼了了私仇,可若为了一方百姓让他活,那他就可以让许多人活得更好一些。这样的于生于死,其实没有平衡所言,但换个层面来讲,也是一种平衡。”
晏子鱼顿了顿,慎重道,“权衡。为何称权衡,事事于权,事需衡,权,更需衡。阿市,我与你父皇,怕的就是你不忍小衡,而失了大衡。”
“我懂,所以我没有怨言,只是,事若当前,我也不知自己会如何选择。降红降青所伤,的确让我难过了很久,毕竟她们伺候过你,不见了她们,我心底是慌的,就愈发不敢,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事,会牵累因果,累了你。”
垣市低笑一声,沉而见沉,“我当初见你,是想着,你这样不拘的人,大抵是心底太有所拘,才会见不到旁物,成了真正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