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猫蛊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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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楚海洋笑着回答。

“哦——”马锅头恍然大悟,“毛主席派来的!”

楚海洋含糊着说:“嗯,嗯。”

“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吗?”

楚海洋连咯噔都不打:“好,精神着呢,一顿能吃三大碗饭。”

“嗬!”马锅头爽朗大笑,“好!精神好!毛主席好!”

“岭大爷,”夏明若笑着问,“你为啥觉得我俩好?”

马锅头憋了半天表达不出,只报出个人名:“李长生。”

“啊?!”夏明若张大了嘴,下巴要脱臼。

李长生是谁?李长生不就是那个吃螺蛳吃坏了想来来不了的拉肚子老头儿!

夏明若和楚海洋面面相觑,最后楚海洋一拍脑袋:“哦,对了。我跟岭大爷提过!”

夏明若问:“提到咱家老头儿?”

“路上提的。”楚海洋说,“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我告诉他是来考古的;他就问谁让我们来考古的,我就说,是我们老师,叫李长生;他又问李长生长什么样,我说矮胖胖的,没什么头发。”

“对,就是他。”马锅头在屋里翻了一圈,竟拿了张旧照片来。

照片早已泛黄,边角都被老鼠啃烂了,看日期,1939年5月。照片上有并排的五六名男子,马锅头站在中间。夏明若一个个看过去,忍不住地哽咽了。

“海洋,你看命运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残忍到这个地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恩师他,居然从二十岁就开始谢顶了。”

年轻的李老先生以他一贯的表情站在最右边,挺胸凸肚,正气凛然。

“我踩了兽夹,烂了,李长生救了我,给我打了一针。”马锅头说。

楚海洋点点头,想必是伤口感染,李老先生给注射了一剂抗生素。

“1939年,1939年他在云南做什么?”夏明若问。

“西南联大,”楚海洋回答,“忘记了?他是清华的,1937年北平沦陷后学校就大转移了。”

他对马锅头笑道:“您老运气不错,我们李老师倒不算什么,其余几人可都是考古学界泰山北斗的人物。”

马锅头似懂非懂地抽起烟来。

姓程的赤脚医生这时一身狼狈地蹩了进来:“一场恶战啊!考古的同志,你们有肥皂吗?”

“有,”夏明若站起来,“走,去你家。”

姓程的赤脚医生湿漉漉地爬上岸,问夏明若:“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夏明若说:“还有稍许牛味。”

医生又转身往河里跳。

夏明若大笑说:“这么爱干净做医生干什么?你来这儿多久了?”

“这条河的彝语名字翻译过来便是桃花江。”医生眯着眼睛介绍说,“1966年我还是一个心思纤细的文艺少年,结果就被名字骗了。”

“又因为好吃懒做,1970年被岭老先生用柴刀逼着去县上的卫生学校上了一个月课,回来就成了赤脚医生。但是在山里有一个好处,清静,可以做想做的事,我敢保证全云南的手抄本有三分之一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

“还是个作家。”夏明若问,“写什么的?梅花党?少女之心?”

医生淫笑了,夏明若退一步笑道:“停,不许讲!”

桃花江上,水雾仿佛被树香与花香浸透了,两岸青山夹江对峙,上游有大树,江面上便有人放排。放排人大多是年轻的彝族青年,黝黑矮壮,也不穿衣服,赤条条在腰间围一块兜挡布。

医生见状大笑:“也不怕被姑娘看见!”

那群人冲医生挥着手,到了水流湍急的拐弯处,便嗬嗬嗨嗨喊起号子来。

“他们是彝族的另一个支系,寨子在山那边,发音叫‘刹撒’,不知道怎么写。”

医生上岸,长舒口气说:“我就爱这片山川风物,走,去岭老爷子家要饭去!”

夏明若赞道:“好气魄!”

“男人嘛。”程医生边走边说,“我家里成分不好,爸爸是上海滩上的小开(上海话,老板的儿子或公子哥儿的意思),一天到晚西装白皮鞋的。1966年武斗,我十四岁,家也抄了,房子也成了弄堂瓶盖厂了,自己则被关在学校私设的囚室里,后来晓得父母亲都没有了,真是心如死灰、了无牵挂,半夜里便逃出来,偷偷爬上了运煤的火车。”

“一个人啊?”

“朋友把窗子砸碎了放我走的,后来听说被整得很厉害。”医生说,“我这条命算是他的。可惜十五年了呀,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两个人走走聊聊,进了寨子,却听到好大一阵喧哗,像是有个高嗓门的女人在急促地嚷着什么。

两人赶忙去看,结果却看到了豹子与一名彝族农妇扭打正酣。

夏明若喊:“你做什么?”

豹子被人揪着头发疼得直喘气:“小夏!小夏!你快来救救我!这婆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跳出来打人!”

夏明若快走几步又停住:“豹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豹子挨了两个耳刮子惨叫:“拿的什么?拿了根木棒棒呗!!”

夏明若对农妇说:“打死他!”

农妇心想还用你说,举起了柴刀就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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