垒州很富庶。
夷州、元州从元奚之乱开始,就不知被多少人掌权过,所以被掠夺了一次又一次,民不聊生。而垒州一直由骆氏执掌,外御强敌,内兴百业,民生极为富足。迟衡寄宿在一寻常人家,桌上饭菜极是丰富,有鱼有肉,更有无知小儿绕于膝前玩耍,恍然世外桃源太平盛世。
见迟衡身上的灰裳破了,主人特意拣了一件半旧的绸裳送他。
全然不见吝惜。
摸着光滑的丝绸,迟衡想,难怪花雁随说丝绸多往垒州。平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富足人家——骆惊寒果然治州有道,可惜,他生在了乱世。若是盛世,该是一方之福了!
迟衡一边想,一边告辞,才出门,就见几个人团团围着拴马桩那里,他的雪青大马,嘶嘶的叫。那几个人均是军士打扮,个个膀粗腰圆。
迟衡一惊。
心想莫不是被发现了?
见他出来,那些人一起望过来。迟衡心顿时安下来,因为他看见几人中间,站了一个贵公子。
那公子二十岁模样,面容清丽,肌肤白皙,眼皮很薄,嘴唇很薄,一袭葱绿长裳很是华丽,但此时却倚在雪青大马边,背靠着墙,手执一把长剑,面露惊惧,声音尖利:“你们若是过来,我就自尽!”
那几人犹豫了一下。
迟衡大喊一声:“喂!你们仗多欺少算什么!”本能一摸,腰间空空,暗叫不妙。为免生事,他特地没带刀,这下可好。
但事已至此。
迟衡顺手抄起院子里的大锄头,大跨步过去。
那几个军士见状,纷纷嗤笑了数声,围将过来,抽出腰间的刀往迟衡这边挥舞过来。迟衡见状先声夺人,舞起锄头虎虎生风,竟然也挥出了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叫人近不得身。
很快就打得难舍难分。
主人家听见声音,跑了出来,一见打起来了,连忙大呼小叫,只把邻里都给嚷嚷起来了。军士一看此情形,胡乱打了几下,带着恨意,飞速离开,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迟衡放下锄头,有些疑惑。
因从打斗中来看,那些军士虽然枭悍,但对自己并没有使出赶尽杀绝的力气。而且从那骂骂咧咧的阵势上看,他们对那贵公子也只是想抓而不是想杀,而且还是很有敬畏之意的。
见那些人走了。
贵公子立刻从墙与雪青马之间钻出,上前将迟衡仔细打量,一双杏眼似含水一样:“你救了我!”
迟衡笑:“举手之劳。”
“你叫什么?”
“阿衡。公子贵姓?”
“我姓楚。可以将我送到石城吗?我怕再遇上那些人,又生事端。”楚公子摸了摸袖内,也没摸出银两,想了一想,将头上的一根翠绿簪子拔下,递给了迟衡,“这是谢礼!”
绿簪似乎十分贵重。
迟衡却不接,道:“我进不了石城。”石城防备森严,盘查很是频繁,迟衡不善于撒谎及随机应变,进了两次都被赶出了,只能围着石城周围转悠。
楚公子却道:“这个无妨。”双目灼灼有神,更不似方才的惊惧。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迟衡大喜,装作见了便宜一样,欢欢喜喜将绿簪子接下,又问他缘何被众军士围追。楚公子愤愤,却不细说,只含混答道路上将几人惹恼了而已。
迟衡没多想。
与楚公子共骑雪青马,快马加鞭往石城去。三月春光极妙,楚公子一路上沉默寡言,眉间有化不开的忧郁,时不时的一声叹息,听得人心里颤颤悠悠的。所幸他生的好,倒是挺让人心疼的。
走一路,迟衡都变得抑郁了。
石城高峻,又驮着两人,迟衡心疼雪青马,便下来步行了一段。不能相对无言,迟衡少不了说些有趣的事,博得楚公子一笑,愁容暂缓。
得了空闲,迟衡也问他愁什么,他却闭嘴不言。
知他生性戒备,迟衡也就懒得再问,只一心赶路,然后将沿路的所见所闻记下。
到了石城城门。
巡查的军士很快注意到二人,上前盘问,只见楚公子拿出一个牌子,兵士见了,立刻面露敬色,当即放行。
出奇的顺利,迟衡玩笑问:“楚公子,你那是什么牌子这么管用?早知道我也仿制一个。”
楚公子笑而不言。
石城更是热闹非常,大约是遇上什么节日,人多得不行,摩肩擦踵,是迟衡前所未见过的喧闹。楚公子大约是嫌人多,特将迟衡引入一个僻静少人的一个小巷。
迟衡松了一口气,但隐隐觉得不对劲。只见楚公子手指压唇,一声哨声响彻。
迟衡正疑惑。
忽见数十人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齐齐围住了楚公子和迟衡。
再看这些人的阵势,个个依旧的垒州军士打扮,手中握的可都是精良的长枪,枪头竟然全身对准了迟衡,无一是对着楚公子。
迟衡一惊,猛然醒悟,怒视楚公子:“姓楚的,我好心救你,你为何陷害于我!”
莫非楚公子竟然认出自己了?
迟衡的各种想法冒出,又立刻否决了,不可能,且不说他这一身灰扑扑的样子,就方才的言谈,也是小心至极的,深怕暴露身份,那楚公子如何知道?莫非他见过自己?
楚公子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只是嘴唇一挑,眉间依旧轻皱,很是勉强,也是惆怅:“阿衡,你是颜王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