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眼中没有仇没有恨,曾经凌厉的眉角也柔化了下来,他不怪子懿,在城楼上的时候,他甚至为这个儿子自豪。英明果敢,骁勇善战,威风凛凛又懂大局,这就是大将风采。
子懿身子果然僵了一下,却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安晟云淡风轻道:“那是被箭射断的。”没有任何责怪的语气,也没有愤怒,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普通的家常事。安晟知道,藏着掖着,憋着不说其实只会让子懿更难受,他坦然道出,是想要子懿明白,他不怪他,他能接受如今的情况。
黑黢黢的药水里停顿下来的手又动了起来,子懿用巾帕一下一下的替安晟擦拭着,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可即使情绪平稳了他的眼中还是充满愧疚和痛苦。
安晟明白子懿,他对子懿何尝不是充满了内疚愧欠。子懿的难过,他懂。
安晟弯腰将子懿扶了起来:“地上寒凉,现在还不知道这冬日的地跪不得吗?”
子懿迟疑了一下便随着安晟的力度起身。
“水还烫,就让我泡一会。平时我也没要谁伺候。”安晟笑道:“我虽重伤但如今也已痊愈。昨夜只是忽然心绪烦乱不宁,忆起过往幕幕让我没法睡下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里但凡他忆起过去便会时常难以入眠。安晟拉着子懿与他一同坐在了榻上,又拿起子懿的长袍为他披上。
子懿目光关切的看向安晟道:“父亲可需要宁大夫来看看?”
安晟笑了两声,拍了拍子懿的背脊,仿佛子懿就是他从小疼爱到大的孩子一般,仿佛他们没有任何隔阂,从未隔开十八年:“为父这是心病,大夫看不了。”
子懿黯然道:“是因子懿……”
“不是。”安晟知道子懿想说什么,他立即打断了子懿的话:“是为父放不开罢了,无事。”说罢安晟将脚抬起,取了一旁干净的帕子将脚擦干,继续解释道:“外头的那些药多是养生用的,这药水泡脚亦是,我本嫌麻烦,倒是冷究和岑言儁有心了,我便也就不好推却。虽说鬼门关走了一遭,但为父真的无事,就是少了两根脚趾中了几支箭,再说了我现在也依然能走能跑。即便身子没从前健朗也与你无关,都是些从前的战场老伤旧疾。”
子懿不语,他怎能不明白父亲说这些的意思。
安晟看着子懿,忽然道:“懿儿,你怪不怪父亲?”
子懿疑惑道:“怪?”
是啊,子懿怎么会怪他,若是怪怎会还来寻他?安晟与子懿并排坐在榻旁,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搂一搂这个儿子还是犹豫的缩了回去:“我不愿出现也是因新帝刚登基。”他一个死而复生又曾经位高权重的王爷不知会有多少人拿来作文章,新帝根基尚还不够稳固,总生无端是非多少会让局势不稳。他也不愿意让懿儿太辛苦,毕竟那个皇帝,是子懿认可扶持的。
“再来便是我……认为没有我这个父亲,懿儿或许能过得更好。为父并没有想要你有什么愧疚。”
安晟道:“我原想在这终老一生也未尝不可,只是心有所念不得解脱罢了。”
子懿怔怔的望着地面道:“这一年里,子懿时时也在想,当时能不能有更好的方法保下父亲……若是能有,子懿愿做那个被舍弃的。”
安晟看着子懿,许久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懿儿,父亲没有怪你,你做的也没有错。若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父亲一定不会再舍弃你。父亲从前做错的,懿儿又可曾怪我?”说罢安晟连襪都未穿直接套了鞋作势要站起来,不给子懿回答,他又赶紧道:“懿儿,这会儿都午时了,陪为父吃顿饭吧。”那样的话题太沉重,他不愿再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子懿乖巧的点点头,将衣服穿好,随着安晟出了屋。
小厅中岑言儁和冷究早已上桌,方桌上五菜一汤,荤素皆有,色香亦有,很难想象三个大男人又都是习武之人能做出这样的饭菜。
“岑言儁虽是武人,菜却烧得不错,赶得上宇都新兴酒楼的厨子了。”安晟笑意盈盈的说着,拉着子懿坐了下来。
岑言儁哼哼道:“若不是你要我去教你那些儿子习武,我这厨艺能更好,到底荒废了好几年,拿了武器再拿锅铲下手总要重些。”
冷究默默的端着饭碗吃饭。
安晟替子懿夹了些清淡蔬菜。
岑言儁又道:“人生在世,如果能做自己想要做的,喜欢做的,高兴做的事那就去做。你看我,我就喜欢做菜,我父亲却偏要我习武,只因他看我根骨奇佳,是习武之才。等我学成了,名声传了天下,那些每天上门找我比武的烦不胜烦。别人赞我一身武艺能逆乾坤,可就算我逆了乾坤又如何,功名利禄这些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只适合在这闲云野鹤的过日子。”
冷究终是惋惜的开口说道:“岑师傅这身武艺用来烧菜,还……真是不错。”他是习武之人,自然觉得惋惜。
岑言儁直接无视冷究直望着子懿,子懿低头道:“岑师傅,子懿明白。”
岑言儁笑叹道:“安晟的儿子里,数你最聪颖。”
饭后,两父子在院子里晒太阳下棋。院里的雪被冷究清掉了,石凳上垫了布垫,旁边还堆了暖炉,日头又正好,外头倒也不怎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