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静悄悄地起身。
阮宓秋收手抱臂,眼睛望向床的外侧。
她一整晚都没睡踏实的原因正是追命在睡梦中也依然强烈的戒备气氛。
那人像尊石像,四肢都蜷缩成紧张的角度,只有胸腹轻微的起伏证明他仍有气息。
追命如同待发的机括。
阮宓秋没拍醒追命,她不敢保证这样贸然的举措会否引出要命的反击,故而只是扭头看了看铁手,接着又默默地望着追命。
铁手瞬间捕捉到了女子的眼神。
阮宓秋看着追命,像看一只不忍心捻死的蚂蚁。
铁手心头骤紧,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探向追命脚踝,掌中暗运劲力,极其沉稳又轻柔地覆上了那人的脚腕,拍了三下,捏了两下。
阮宓秋在旁瞧着,竟然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忽然想知道,若是铁手一个不慎引起追命防卫,这天下有名的手脚拼在一起,将是怎样的情形。
可会两败俱伤?
鹬蚌相争,她是渔翁吗?
追命周身紧张的气息蓦地散去,虽未曾动作,但明显已不似那样剑拔弩张,铁手这才转向阮宓秋,微微笑道:“我二人实在疲累,又着意姑娘安危,多有冒犯了。”
阮宓秋呼出口气,两眼一垂淡然应道:“你们担心我被杀,我也怕死。”
沉默片刻她又补道:“好内功。”
铁手一时无言。
突然,追命的声音自外侧传来:“你说出卢长生藏人的地方,我们一样护你周全。”
他转身坐起,扪住下巴望定阮宓秋。
女子陷入完全的安静。
追命见状叹道:“究竟有无人知道卢长生作为,又下屠杀毒手,到现在,你仍是毫无头绪,还是心里有数,却不愿说出来?”
阮宓秋的瞳仁又变成滩死水,她摇头道:“八日之内,我带你们去青阳谷救人。”
“好,咱们走。”
阮宓秋纹丝不动,微抬目道:“我要先去趟泉帛山庄,二位可以在此等我。”
铁手追命决定随她一路。
***
一刻时分后,三人下得楼来,尚未出店门,铁手追命忽而同时一顿。阮宓秋离得几步远,看他俩停住,自然不再前行。
隔着三张桌子,有个水青衣衫的青年忙将脑袋又压低些。
严沨涯看来是偷摸着望这三人,见他们住脚,还以为自己给发现了,想要躲起来。可是他连背影都比寻常人出挑许多,哪里藏得住呢?
铁手沉吟一阵,抬步往严沨涯那桌走去。
——何许人听闻是受了伤,也许他知道详情。
严沨涯仿佛感受到铁手愈来愈近的脚步,整个背脊像给踩了尾巴的猫那般僵耸起来,他肩膀忽地一抖,猛然转过身来垮着脸就跟铁手道歉,神情要哭出来似的。
“金大哥,我连累何捕头受伤了,你责怪我吧!”
铁手迅疾出手将他搀扶住,细细打量几番,而后摇头笑道:“严兄弟右协也受了伤,想来是同小何与那贼人拼斗了,你一心仗义除害,我怎能责怪。”
丈许开外,阮宓秋瞧见严沨涯在桌椅窄隙间的那轻巧转身时,已然露出些许讶异。
追命瞄她一眼,取下葫芦喝口酒问道:“见过这样轻功?”
阮宓秋摇头,微微皱眉说:“我鲜少与人交手。”
她这回答实在有些驴唇不对马嘴,追命倒好似懂得什么一样眯了眯眼。
阮宓秋空有武功傍身,实战机会当真甚少,身法一事她瞧不出来。
“为何惊讶?”
“我虽罕与人交手,但懂得好坏,这人的轻功比郑乐高出许多,”阮宓秋眼尾扫了扫追命,又淡淡道:“恐怕跟三爷不相上下。”
追命又灌了几啖酒,才慢悠悠地说:“他年纪尚轻,假以时日,轻功必成武林一绝。”
阮宓秋闻言竟冷冷嗤笑。
“多愁善感,这世道怎会许他活到那天。”
追命扬扬眉毛,往前一觑,才发现严沨涯正抬目望向铁手,眼睛已泛着红,张嘴前仿佛还吸了吸鼻子。
“金大哥,我要早知你是这样好人,就不会因怕着见二位而躲避了。”
严沨涯揉揉眼睛,笑道:“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遇到你们,何捕头为了护我,背上挨了四剑,金大哥,你有空还是去瞧瞧他啊。”
他这么说着,眉目间又染上懊丧。
铁手闻言略为沉吟,暗度着该将身份如实相告,这边还未开口,忽听得追命在后面招呼。
“好走了,回来再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