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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巳时二刻,在一片稀疏的杨树林中,追命找到了阮宓秋。
其时天幕湛清高阔,树皮斑驳浅白,树叶零星淡黄,瘦直枝干亦似无端伸展了时空。
铁手以欣赏的心态跟在追命身后。
他喜欢看追命找人,也喜欢看无情与人打机锋,还喜欢看冷血从放松到应敌的刹那转变。
这三种情形,瞧来都无比爽快畅意,且于他而言,并不能频繁看到,因为他们师兄弟不总在一起,好容易见面也往往战局已酣。
那种时候向来血热气猛,而铁手爱看的这些,须在冷静悠闲的寻常境遇里猝然发起,才最引人。
正如这回,前头那人忽然蹲下,伸出两根手指在枯叶杂草间划了个方向。
低沉微沙的声音同时传来。
“阮宓秋。”
铁手闻名倏然一怔。
待看过去又是一愕。
追命说过她孤傲,此刻蹲坐在远处颓垣边的女子却几无生气,凄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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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近了,阮宓秋才抬头看他俩。
见是追命,她眼帘低垂,口鼻间缓缓叹了些气,抬手整理起了头发鬓角。
阮宓秋慢而悠然,似乎眼前正有面镜,她自己手里则是珍贵精美的嵌宝梳子,她的头发应该也在浸了草药的水里仔仔细细地清洗过。
她站起来前,理了理衣襟袖口,还不忘取下裙摆上的枯草叶。
“三爷别来无恙。”
阮宓秋的个子当然不及铁手追命,却在用一种兀傲的姿态接受二人的俯视。
铁手看她举止,心里已生出些感慨,这女子虽僻然已极,却让人看着便生起股恻隐。
他已在暗自揣测阮宓秋经历过的苦难坎坷。
这世上有傲气的人不少,离得再近,瞧见便知相隔千里之遥。
他们不拒人,旁的也要自觉去躲。
但并非每一个都能使人同情不忍的,铁手认识的那些寒傲之士,他见了,只有欣赏敬佩和悦服,这当然不单单因为那些人是他的兄弟和朋友,更因他们本身不使人憾恨同悲。
他们的傲,源自对世事的通彻和脚下碾碎的磨难。
阮宓秋的傲,因不忿和埋葬。
故有死气。
且愈落魄愈傲。
瞧见阮宓秋如此,铁手已罕有地将心里的气叹了出来。
——也许她有千百样的辛酸悲哀,但无论因何缘故,为私利以杀止恶或是虚仗善名行凶,他都很看不上。
一个人,并没有权力去擅自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生死。
这是铁手的想法,如若阮宓秋确实参与谋害卢长生甘祁涵及另外十二条性命,那他就要送她去接受律法的决断与制裁。
而他眼下没有任何行动,却在这里看着阮宓秋思绪万千,全因追命正在审问。
那人目似古井,音若深潭,逼视着女子,清沉直问:“郑乐也给刺死了?”
见过追命这样神情的,除了至亲,其他多半不是死人也在牢里。
阮宓秋却没给摄住。
她伸出两只手——虽然她衣服上甚至脸上都沾了灰,但手干净白细,保养得还很好——淡然应道:“我没杀卢长生,那一簪是小涵刺的。”
铁手持住她腕子看了看阮宓秋手掌,登时了然。
曾经埋入卢长生胸膛的簪子现下还在他怀里,上面银丝缠扭银片雕花,做工细巧,可惜叫腥黑的血和一点点干肉屑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甘祁涵手给炸了,看不清伤口,但那银簪头上沾染的血肉,多半不是卢长生的。
阮宓秋收回手接着道:“我是去救他。”
追命摘下葫芦,闷进一大口酒。
“说。”
阮宓秋微微颔首。
“三爷找去琅箐榭东问西问,必然要再去望江,我祊某ど遭难,只得尽快赶去,想叫他早些逃跑,谁知两位已然到了,”阮宓秋侧转上身,面向铁手施了一礼:“若未猜错,可是铁手铁二爷??/p>
追命未待铁手回应已断然截道:“你去了望江,知道卢长生赶不及逃走,然后呢?”
“我去到时,他和郑乐已经施计要收买二位,”阮宓秋唇边勾起一点遗憾和无奈的笑意:“要是路上能再快一点,他们也许已跟我走了,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另想办法帮长生逃跑。”
追命系上葫芦,抱臂问道:“郑乐帮了你?”
阮宓秋轻轻摆手:“我也以为他要帮我,便按他说的,趁二爷不在,换了宅子里的水桶,又在郑乐对付那小捕头的时候,去把巡逻的捕快迷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