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子飞跃过头顶的就是跪在地上的郑乐。
即是说,现今的情形是这样。
卢长生。
追命。
房。门。
郑乐。
金子。
铁手。
谁都不动。
“卢兄,你看。”
铁手像率领千军万马,引着卢长生视线又往更远处去。
咿呀后面黑云压来似的莫非是一群官差么?!
——不像官差的官差,然而卢长生半眼就瞧了出来。
——他右眼瞎了,左眼视物也很模糊,但还能看到那是班捕快。
实则只来了九个衙役,全着便装,没擎火把,打头三人手中的灯笼也纯白纸糊成,任谁也看不出是哪家。
卢长生明白了,铁手这是给卢家留最后一丝颜面。
颜面?——分明是一线生机!
“不论你在想什么,都想错了。”
追命看着他快将眼皮崩开的喜悦,口气疏沉漠然:“卢长生,你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甭妄想脱罪。”
卢长生一震,面上涨成了急躁的通红:“不是……不应该——”
郑乐的声音像干枯的荆棘半刺入他的耳朵。
“老爷,小人功夫不济,铁大人已全知晓了。”
追命目中神光暴长,猛扫向铁手又急速收了回来,他身后的卢长生却哑口无言,全身也随着抖动的双手渐渐震颤。
因为他皮肤本就又黑又黄,整张面皮业已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土色。
呼吸像在淘洗粗砂。
卢长生就是一尊即将坍圮的泥塑佛像。
追命向他走去,跨了半步缩回脚来,——他退回来是因为铁手垂在身侧的右手食中二指晃了晃。
那人将手背到身后,垂目看了眼面前闪人的金子,正正对住卢长生。铁手身后二名捕快恰巧都提着灯笼,灯火和夜阑漾起的薄雾,使得铁手原就俊伟的身形更有些天神仙将的意味。
“卢兄莫要惊慌,你既起居不便,大可暂且留居府上,只这班兄弟须得叨扰几日,还望卢兄见谅。”
铁手一步跨过那包金子,拉起郑乐朗声嘱咐:“你家老爷身体有疾,就不要乱跑了罢。”
郑乐针刺似的缩了缩,低着头窃窃道:“二爷可别扔下小的不管啊。”
铁手正色沉声道:“我既应承过你,待事情查清,自然会将你的情况说明,只是你也记住,马捕头如有讯问,切不可隐瞒,俱得如实回答。”
“郑乐,莫要忘了,你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卢长生看着他两个的身影,在灯火烛光中仿佛越张越大,明暗交叠着砸到他脸上。
他眼下的样子更可怖了。
追命突然挑眉道:“卢长生,你随便找个人去刺杀铁手已是愚蠢至极,竟还派的是郑乐,你做的事,他就算只掺手八成也足知晓十成,这下弃暗投明,倒把自己撇个干净,罪责全扣在你头上,到时要掉脑袋也是你的份,他若是坦白些,帮着救几个人,想必能将功赎罪活得自在。”
“不……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我不想死!”
卢长生声音微弱地嘶吼。
追命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却难有活路。”
“三爷…三爷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追命摇头,伤残本是不幸的事,若因而伤了志气残了心念则甚为可悲。
——卢长生不算,他本就做尽坏事,悔而不改,以善名为恶,更使人生厌。
也许这世上确是有天生的恶人呢。
追命走出屋时,郑乐已叫人带走,其他捕快也散了,单留那位马姓捕头仍在等候吩咐。
“马头儿,卢长生要劳您看着,别轻易让他和郑乐见面,但也莫隔着不见。”
“明白,”马刀凉斟酌又道:“我若有不懂处,再请教二位大人。”
铁手笑笑:“既要安置孩童,还要守着这里,占了你许多人手,我兄弟俩倒要你原宥则个。”
“大人言重,在望江出了这等恶人,小人却始终未察觉,没给降罪已是侥幸,绝不敢对大人的吩咐有丝毫怠慢。”
这人像块邦邦硬的石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说完这句话,向铁手追命一欠身,抽出腰间铁尺径直朝卢长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