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没有生气,神情也仍旧温和,但她看去就已知道恩公失望了。她不晓得怎会有这感受,只明白看进铁手眼里的一刹那,自己也难过起来。
那目光中并无责备,反而很关怀。
“单炎阿逢,听我说,躲闪害怕和当面取笑人家都是一样的,专门去刺痛短处或是伤处,这样不好。你们往后还会遇见许多的人,莫要单凭样貌草率决定那是好人或是坏人,要是心里当真害怕,便离远些瞧,悄悄地但也仔仔细细看他举止操行,再想这人能否成为朋友。”
铁手的一双大手按在了两个孩子瘦小的肩头上:“这些话要记住,有不明白便找人问,若是不想问,自己琢磨也并非不可,等你们年纪再长一些,大概就会懂得了。”
他没法叫两个孩子不去根据形貌判断人的善恶,却又实在说不出慈眉善目的便是好人、满脸横肉的一定大恶这样的话来。但无论如何,无论一身的伤病残疾是怎样得来的,被人当作异类怪物那般对待,心里总不会快意。
或许有些人承受这样的不快正是该受的惩罚,他应当自己有数,旁人还非要去嘲确是不妥,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以命赎罪,让人心大快的也不该是刀起头落的那片刻场面。
怪只怪卢长生端的不是个好例子,都已经自食苦果成了现在的模样,竟还不知悔改继续作恶。
“你们也怕大伯?”
铁手把追命转了半圈,正对着单炎和于阿逢。
“我不怕啊,小炎哥嘛——”于阿逢抓住单炎捂住眼睛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咿胆小鬼!”
追命刚想趁势唬一唬单炎,猛然瞥见铁手郑重的神色,当下清清嗓子,扣住那小子细弱的手腕直接不叫他动弹。
“我很吓人么?”
追命不必再装成江湖草莽,嗓音语气和白日里判若两人,他又着意轻声细语地问,听起来便像月夜竹楼之上隐约穿廉而过的泉吟松涛。
很轻,却有苍劲的力量。
清清飒飒的声音钻进了单炎的耳朵。
他摇摇头:“你不吓人,但你的疤……”
——怪吓人的,弯曲曲老长一道从耳根到嘴角。
“哎,不得了,咱们想到一处去了,这疤多吓人。”
单炎傻愣愣的,也忘了挣出手来遮眼。
“…啊?你自己也怕吗?”
追命给他使着眼色瞄了瞄铁手:“怕,当然怕了,可是你恩公说不许怕,我得听他的,只好当这疤没有,时间一长,竟然还真不觉得吓人了。”
“真的有用啊…那我怎么当它没有?”
单炎忽然想起来继父送自己到一户人家娶他们已经过世的小姐时,娘亲看他的眼睛。
笑起来格外漂亮,可是有那么重的思虑。
面前这伯伯肯定和娘想的不一样,但他就是觉得像。
像极了。
——不能让他伤心难过。
“小炎哥!你看他的眼睛啊,肯定不怕了!”
“我在看。”
他果然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看起来。
追命哈哈大笑,把单炎抱到腿上:“小炎小哥,你这样盯着,我等会儿要害臊。”
单炎不理,看看追命瞧瞧铁手,若有所思地喊着于阿逢说道:“没有疤的恩公是好人,有疤的大伯是恩公的朋友,那也是好人,逢逢,你看,原来有没有疤都可以是好人。”
“这道理还要你教我唷?”
铁手暗自松气,正要说话,神色忽地一凛。
“来了。”
追命敛容,放下单炎,咳嗽几声才慢悠悠去开门。
叩门声一直未响。
门外垂首肃立的不算是陌生人,却也绝不太熟。
卢长生的管家郑乐。
怎会是他?
他来做什么?
“田大侠,深夜叨扰实为不该,我家老爷说您有东西遗落在鄙处,劳烦您移步。”
什么东西非要亲自去拿,卢家人手这么多,送来便是了,难道还能有头大象在那等着?
“好,带路。”
郑乐惶恐地摆摆手。
追命的话竟也似不是对他说的,径直便往门外走去。
靠墙还恭敬站了一个人,看见追命朝自己声势赫赫地来了又并不停住,身子一缩赶紧趋步跟上前去。
这人吓得连话也不敢说。
郑乐等他们走远才关上了房门,掸掸衣袖掏出两柄半尺长的小剑。
他蹙紧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