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浑身一僵,眸子大睁,眼前却依旧一片漆黑,张口想问,耳边却已传来笛声。
悠扬婉转,清澈空灵,抑扬顿挫,幽幽绕耳,如叶瓣上轻轻滑过的清露,如月华下随风轻摇的绿竹。
洗净铅华梦,淘清万世空。
同为竹笛,可催命,亦可怡情。
阿离坐在莫无身侧,磐石壁相互激荡回旋,般的笛音,萦绕不散,洗涤着疲惫沧桑的心灵,让人不禁愉悦安然。阿离看了看莫无的苍白,用布巾擦去他唇角溢出的鲜红,目中含泪,轻轻说道:“莫无哥哥,你一定也听得到吧,这般美妙的笛音,定不是那坏人吹奏……喂,别睡了,快醒来说说小冷哥哥,都那样了,还用气力吹什么笛子啊……”
莫无依旧沉睡,宛若不会醒来,笛音是否入耳,不知不晓。
笛音并未持续太久,冷青翼狼狈地头抵地面,一手按心,一手按胃,却是按不住那些内腑叫嚣的剧烈痛楚。再看那青色竹笛,吹孔处满是鲜红,落于地面,沾了尘土。
秀气小巧,三寸金莲,掩在青色衣裙之下,走至竹笛边上,弯腰拾起。
“嗯……”冷青翼顾不上满口血腥,强迫自己支起身子来,伸出手,满脸焦急,“对错皆有公道……怎好只怪你一人……尉迟姐姐……”
尉迟,乃前朝护国将军之姓,尉迟家世代效忠,边疆沙场,戎马一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仰望垂青,万般荣耀。树大招风,伴君若伴虎,盛极一时的尉迟家,十年前,昙花一现,落得个私通卖国诛九族之罪!偌大的将军府散了,尉迟老将军自刎于先皇钦赐牌匾之下,午门斩首台上,刺目的白色死囚服,排成了五排,每排一十二人,老老小小,不多不少六十人。那一日飞沙走石,乌云密布,偏偏未下半滴雨水,却是血溅三尺,染红了整个午门天地,呜咽哀嚎整整三日回响于天地间,久不散去,史称“尉迟乱”。
当年时,尚有人暗自议论,这忠奸不分,莫须有之罪,到了一年更替时,有了新的将军,新的日子,一切归于平静,尉迟府易主,牌匾拆了、换了,人已死,花落下,谁还惦记?皇族暗地里用了五年时间,铲除尉迟余孽,五年后,尉迟之姓,再无人提及。
尉迟雅和尉迟殇,于“尉迟乱”之中,一人抵死不入宫门自缢却未死,一人常年于世外医治寒症避过了风头,狸猫相换,鱼目混珠,终得以存活。午门斩首时,姐弟俩于人群中,双手紧握相牵,瞪大了双眼,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伤铭刻在了心上。之后五年的颠沛流离,亡命天涯,两人相依为命,终是一场大火,无奈分开。尉迟雅哭瞎了眼,伤白了发,荒废一生青春年华;尉迟殇冻伤了双腿,寒症反复,得人相助成就揽月楼。
从此没有尉迟姓,曾经高高在上,如日中天的几世传奇,化为凄厉,落月成影,姐弟俩改称洛月,十年为期,报仇雪恨,还尉迟家百年声誉!
“姐姐独爱吹笛,最喜爱的曲子,便是这支,是娘亲编。”
“小翼,可知九字真言?姐姐说,若是心中有魔,便默念三百遍,定可安心。”
“七绝崖下七绝谷么……小翼,若是执意要去,有去无回,若可一试……”
“小翼,我洛月殇心中所有怨愁,抵不过姐姐笑颜……”
九字真言,默念三百遍,定可安心?眼前女子是否已在心中默念千千万万遍?心魔除不去,双眸不能视物,一片黑暗之中,看到的是不是始终那日鲜血漫天的景象?七绝谷中护着的,究竟是谁?是尉迟雅,还是……另有其人,尉迟雅也在护着的人?
之前一曲,便是记忆中洛月殇所奏,洛月雅最爱的曲子,不可能听不明白,身份既已表明,最为忌讳的姓氏也已呼出,冷青翼坦诚至此,洛月雅该是明白,他不是敌人,是友人。
“心结……何解?”洛月雅并未吹笛,只盯着那吹孔上的斑斑血迹,分明看不到,却像是一目了然,万分清晰。
“拒绝为妃,不过一个借口……猜忌已生,功高震主,这些想必你都明白……”冷青翼微微松了口气,身子到处都痛,索性不再按着,支撑着地面,慢慢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有些事记着虽痛,却隐藏着生机……逝者已矣,生者不惜,最痛之时……洛月殇死于复仇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