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进门,我一手按在案上,躬身行礼:“楚王太傅。”
他目眦尽裂,走到我的案台前,忽然将我的早茶杯盏尽挥在地上,我木然看着精致的瓷器落地、破碎、然后不复美丽。
抬首,我问道:“怎么了?”
非凡論壇 彌雨昍音
他揪起我的衣领,眯起了眼:“你昨天便都知道……是不是?”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楚王太傅,你说过不逼我的。”
他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我面上一阵火辣,随即跌坐于地,我侧着头,发垂在我的耳侧,心下却越来越沉。
他愤怒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是你让人烧了楚军的粮道?是你让人占了楚国的都城?”
我仰面看着他,伸袖擦掉唇边的鲜血:“赵王张敖,是国之驸马,也是孤的姐夫,孤从小素与他亲密。孤昨日不过是修书一封,在楚王攻城之乱时,让人出城飞报张傲。你在此攻城略地,赵王却已帅军在楚国狩猎。至于楚军之粮道,是孤让吕释之去找了燕王卢绾借的兵马。你若是真心勤王,即使粮道被烧,孤也能让长安的粮道供给楚军之粮草;若是你背主谋反,孤今日就让你断粮。”
他怔怔地看着我:“不可能,赵王军,飞马奔驰至楚国都城,也至少一日一夜。”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呢……赵国离颍川如此之近,孤受韩王军围攻时,他为何不来救援。因为孤在出征前,便言于他,赵国之军,只有一用,那便是监视楚国……至于你的探马飞报,赵王军在颍川郡与韩国接壤处,练兵铸铁,那自然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了,这还是楚王你教给我的,你忘了么。”
脖子上出现了剑气,寒意逼在我的颈项处,我肿着半边脸仰头望他,自己的一只指头缓缓地抚上青铜剑上错落的镂金纹烫,血顺着剑刃流下,那是我脖颈处的血液。
我笑了:“这把镆铘之剑,是一把好剑,天下雄兵,不想却落于匹夫之手。”
我并非那种为了自己愿赔上帝国的人,即使我在这种情况下死去,母后的位置,却是无可撼动了,一个为国战死的儿子,无论如何都是天下的楷模。
吕家从此也会有充足的政治资本,作为他们再次在朝堂博弈的筹码。
我已留了遗书给吕释之,让他三日之后开启,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若是我身死,一则让赵王张敖挥师灭了已然断粮的楚军,使驸马张傲再表肝胆忠心于朝廷。二则让母后认薄夫人即将出生的儿子刘恒为子,再继大业。
并非我穷途末路,只是我常想,一个连自己也不愿算计的人,终不能算计天下。
并非我不畏死亡,只是我常想,将自己布在局中,也许能至于死地而后生。既然他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只为扬名,我难道不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我功勋的祭奠么。
若是我能活下来,从此,再也不会有皇子的功劳能盖过我这个为大汉王朝出生入死的英雄。天下都会记住我慷慨就义的仁信。
这个局,我布的时间并不长,却似乎耗尽了我一生的真情。
在等待这个似乎已经等待良久的结局时,我烦躁焦急。
但我却并非为我自己,我只是为他为他而烦躁。
我烦躁于他的选择,他若将自己逼上地狱,必会把我逼成魔鬼。
我不安于天命,原来天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我却怎么也无法启用。
我从不知道,原来他在我的心中,已经如此的重要。就连杀他,我都想亲自动手。
鲜衣怒马,曾经什么也无法挡住他耀眼的光辉,在天下未定的修罗场上,他是最美的,屠万人的将领。白骨照着他的碧血,将他的威名刻在汗青之上。
那时他的背后,有大汉的支持,有父皇的信任,萧何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