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村民本来就没睡安稳,被三人这一通闹,都飞快地跑了出来。山村总共不过几十户,大部分住在这边,小部分住在对面,幸而山溪下游更远处住户较多。趁着石桥还没被冲垮,两个壮汉冒险过去报信。这面安全逃出来的人,最后都聚集在下游一处坡顶,独孤铣的马儿就停在这里。这地方多大块岩石,故而未曾耕种,人家也少。雨水无法存留,顺着石槽流向谷底。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天也开始亮了,人们这才看清,谷底并非洪水,而是黄浊浓稠的泥石流,从上游谷口冲下来,直到第二座石桥的位置,砂石才渐渐减少,变成一股流动的泥水。整体望去,上宽下窄,好似一只巨大的漏斗。凡是这只漏斗占据的地方,除了黄色泥沙,什么也没剩下。被冲垮的房屋,大约五六所。
雨声一停,哭声就起来了。即使不是亲戚,小小山村,往来密切,关系都很亲近。灾难酿就的悲伤笼罩了人群。
有村民迫不及待要回去查看自家房屋,被欧阳敏忠制止。雨虽然停了,谁也不知道山上哪一块已经泡软泡发,随时可能引发新的塌陷。
昨夜投宿那家的房子,就在陂塘下方。若非临时有贵客,这一家子断然无从幸免。男主人惊魂初定,带着妻儿过来磕头道谢。
独孤铣懒得说话,只摆摆手。牟平帮他把人打发走了。欧阳敏忠坐在他边上的石头上,这时才发现不见了小侯爷身边的小男宠,问:“怎么不见宋公子?”
独孤铣置若罔闻。秦显只好替他答道:“回大人,没来得及,宋公子他……”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漂亮青年,心里也十分难过。又想起自己的坐骑,跟了几年的良驹,不料意外葬送在此地,更加难过。
欧阳敏忠吃了一惊。继而想起当时状况,当即明白了。独孤铣第一时间救了自己,才导致来不及救他的小男宠。
暗叹可惜,只得道一声:“天灾无从预料,请小侯爷节哀顺变。”
听见独孤铣低声说:“是我把他带到这里来,却未能护他周全。”侧头看一眼,并没有多么悲伤的样子。
欧阳敏忠心想:活着时日夜不离,死了也不过如此。
只听独孤铣继续道:“我带了他来,就该送他回去。欧阳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工清理泥沙?”
欧阳敏忠一愣,随即道:“只要天气好,今日就可以。不过在那之前,须先派人看看山顶的状况,消除了塌方的隐患方可。”
独孤铣站起来:“那么我带侍卫们上去看看,这里就有劳大人了。”
欧阳敏忠道:“何必这么急?等村民们暂时安置了,找几个熟路的壮劳力同去,岂不稳妥?”
独孤铣看着前方,沉默片刻,道:“小隐爱干净得很,我不忍心让他在底下待太久。”
欧阳敏忠顿时语塞。
牟平小心补充道:“大人跟我们的行李信物也都没来得及带出来,早一点找到也好。”
独孤小侯爷是以近乎裸奔的姿态跑出来的,匆忙中只抓了那件半夜拿来做抹布的里衣遮羞,这时当然早有未遭灾的村民送了衫裤给他穿上。一身农夫装束,穿在他身上,富贵气派没有了,更添忧郁落拓之意。欧阳敏忠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其实相当不好受,心里也跟着更加不是滋味。
宋微走了个把时辰,才穿过山道,行至平地。刚出山时雨下得不算大,后来却瓢泼盆倾,打得人差点睁不开眼。勉强又行了一段,他还想坚持,嗯昂不干了,路过一处农夫守夜的竹棚,刨着蹄子再不肯往前走。
无奈之下,只得牵着毛驴进竹棚躲雨。竹棚一面无墙,三面漏风,顶上盖的茅草,雨点儿外面大下,里面小下,不过是聊胜于无。风稍微大一点,整个棚子就东倒西歪,哗啦哗啦作响,好像随时都会被风连根拔起,或者被雨水彻底浇垮。宋微提心吊胆等了好一会儿,居然始终不坏不倒,不由啧啧称奇。
这么干坐着被雨淋,很快就觉得冷了,于是爬到嗯昂肚子底下蹲着。只盼着雨势快点儿变小,好重新上路。又想如此浇个透心凉,路上只要遇到人家,先讨口热水歇一歇再说。
长夜无聊,风雨凄凉。这辈子是没这么凄惨过,但比起记忆深处一些模糊的悲惨往事,似乎还是好得多了。捋着嗯昂肚皮上的毛,有一搭没一搭说点闲话。
“你说那神经病会不会气破肚皮呢?他气死没关系,只要不去找娘亲的麻烦就好。我觉得不至于,你觉得呢?”
嗯昂被他揪得又舒服又难受,嗯昂叫一声。
“你看他堂堂一个小侯爷,又担着这么重要的皇差,肯定不会特地来找咱们。等他回了京城,也不会马上有机会去西都。当我看不出来么,他这是长途寂寞,路上无聊,拿我打发时间。等京城好日子一过,就算这会儿气破肚皮,估计也记不了太久。回头见过娘亲,咱们就跟高家商队跑西北去。虽然当初和高家打得头破血流,过了这么久,也该化干戈为玉帛了,你说是不是……”
摸摸鼻子:“说起来,神经病床上工夫还是蛮不错的,要不是这辈子我只想娶女人……嘿,这话我可只告诉你哦……”
宋微心想:嗯昂是最可靠的,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一头毛驴更可靠呢?
一阵电闪雷鸣。宋微怕附近就这处稍微高点,运气太好被雷劈着,死活拽着嗯昂站到路当中。转眼想起出了棚子就数自己高,不是避雷针是什么,又手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