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灵愣了愣。
“楼主不在军营,想必就在京城了。”丁穆站起身,拍了拍袖子,漫不经心道:“让他给我写封信。”
人都走远了,庄灵才抓起手边砚台,正要狠狠掷出又顿住了。
丁穆说的话在他脑子里一圈一圈地荡开,他说的没错,他给韩衡的,除了欺骗和威逼利诱,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搭了一颗真心进去,他的真心,难道就廉价得什么都不值吗?他是后悔了,但他韩衡凭什么就对他的低声下气视而不见。他凭什么就能把他的心丢弃践踏得什么都不剩。
庄灵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把外面的小兵叫进来,让他去弄点酒来。
那小兵一脸意外,旋即一脸恭敬地退了出去。
庄灵带病多年,从不在军营里喝酒,也严令手下人等不许饮酒,但他现在心里烦得不行,再不让他喝点,他恐怕要疯了。
向敌手下跪的屈辱,他永远都不可能忘。君明焱,你等着,韩衡他一定会弄回来,还有这天下。
灼烫的愤怒烫得庄灵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他重新扫平沙盘,定了定神,用力撑开双眼,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拳头死死攥着。
他不能输,他也不可能输。庄灵拇指摩挲戒指,坚硬的金属仿佛要烙到他的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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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把窗户拍得乒乓作响,殿内的两个人却谁也没往窗户看一眼。
韩衡密切留意着郎东的神情,他实在不像在撒谎,提起殷氏,他一贯冷漠的眉眼也动容起来,眼角微微发红。
“庄灵知道是睿亲王,杀了他的母妃吗?”韩衡手不由自主抓紧被子,凉飕飕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每天同床共枕的男人,整夜整夜想的都是怎么毒死身边的女人,而且他谋划缜密,要完全洗脱自己的嫌疑,还要让儿子为家族继续卖命。想着韩衡嘴角不禁嘲讽地勾起一道弯弧,庄岐书果然是睿亲王的亲生儿子。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等今冬过去,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郎东鼻翼翕张,一番回忆对他而言不啻是难言的痛苦,每当他想起温柔娴静优雅端庄的殷氏,就克制不住情绪。
韩衡困惑地皱起了眉,好一会,他才有了点头绪,但也显得难以置信:“他要谋逆?”
“这不是谋逆,他只是替殷家报仇。血债血偿,该当如此。”
“你说的水落石出不会是指……”韩衡想起那天在窗户下偷听到的内容,庄灵曾安抚睿亲王,让他在京城静候,说过一阵子就会将他接出皇城,如果庄灵早知道毒杀殷氏当中有他父王的份,那当天他和睿亲王的密谋,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是为了让睿亲王安心,因为,只有稳住睿亲王,发动兵变的同时,睿亲王才会被北朔君主当做人质。甚至睿亲王府满门都会被抓起来威胁庄灵。
“要是那个男人能活到明年春天,岐书兴许不知道他父王所为。不过,我觉得他早已查明,要是他真以为柴老头是毒杀我师妹的凶手,杀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郎东低头整理衣袖,长时间说话令他倦怠,他独来独往惯了,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与人交谈过。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韩衡眼神闪烁地望着郎东,继而提高音量,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来,“还是你觉得,事出有因我就会原谅他,乐颠颠地再度投入他的怀抱?还是我看起来有这么蠢这么下贱?庄岐书对我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原谅,而且每一桩我都记得很清楚,每一件都够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郎东轻叹一声,朝韩衡重重磕了一个头,前额顿时流下血来。
“若是为他骗过你,卷在这时局当中,谁又不曾骗过人?”
“至少我不会骗别人的感情,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已经走到这一步,还需要我配合什么?”韩衡笑了笑,“我都不会配合。别人骗人你们就可以骗人,别人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
郎东哑口无言,半天才说:“兵不厌诈,事关大局,岐书虽对不起你,未尝不是一片真心,否则他根本不用追到大梁来,只需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夺回去。”
“真心?”这两个字特别刺耳,不久之前,他韩衡也傻不拉几地以为碰上了值得真心喜欢的人,差点儿他就单膝跪地跟庄岐书求婚了,现在想起来无异于一个笑话。韩衡深深吸气,冷道:“你们两个,一个懦弱无能,连喜欢一个人都要遮遮掩掩不敢说出来,等人死了才蹦出来报仇,另一个,自私莽撞,幼稚可笑,想要什么只会去抢,他根本没心,他也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对他而言任何付出都必须有回报,这算什么真心?”韩衡冷笑道,“他以为感情是等价交换,付出多少就得收回多少,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早就不知道给多少人生一两打孩子了,轮得上他?等他排上号估计已经老得都硬不起来了吧。”
“国师切勿动怒。”郎东本来被骂得想反驳,然而突然被韩衡越来越扭曲的表情惊醒,他跟一个孕夫争什么。
韩衡急促吸气,定了定神,即便躺在床上,仍然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他托住沉重的肚子,咬牙切齿地怒瞪郎东,“这个孩子必须平安生下来,不然这么长时间的罪不是白受了吗?!郎大夫,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明帝找了不少名医,但他们谁我都不放心。”
精光闪过郎东的眼,他忙低下头以示恭敬。
韩衡肚子一阵不适,话都说不出来了,妈的小王八蛋天天就在肚子里踹他,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