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说:“被揍的。”
顾远川了然地点了点头,沈泽一后背的又是青又是紫的道道,他已经伏着睡了一个星期,一部分紫色痕迹已经泛黄了。
“老沈脾气好。”顾远川嘲讽地说:“所以等到了现在才揍你。”
然后他又问:“这是什么?”
沈泽没回答,顾远川将那透明的文件夹翻开了。里面装着一本厚度可观的a4大小的小册子,封面上就是一行字:
lio(代表作品集)
——guanu
顾远川没什么表情地一页页地翻了过去,顾关山是个非常喜欢用鹅黄色和草绿的人,那颜色非常有感染力,阳光映在铜版纸上,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都映得发亮。
他一页页地翻完,沈泽就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顾远川看完,将那一本印刷物慢条斯理地放在了桌上。
顾远川嘲讽地问:“怎么给我这么个东西?我们公司现在设计师没有空缺,你把这个给我——没用。”
沈泽顿了顿,轻声道:“顾叔叔,你考虑过让关山出国吗?”
顾远川:“……”
顾远川终于坐直了身体,看着沈泽。
“我考虑过。”顾远川盯着沈泽道,“她根本不适合国内艺考这条路。但是她不愿意出去,说自己顶得住。我不会替她做决定了——但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沈泽艰难道:“……因为她不适合。”
“我那天去画室,”沈泽艰难地承认:“……看到她坐在画架前哭。”
顾远川:“……”
沈泽手放在膝盖上,轻声道:“三月,我们在北京的时候。有个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教授说关山的风格和他们学校十分契合,对她抛出了橄榄枝……关山为了我,拒绝了,说不能背弃我们说好的事情。”
顾远川没说话,望向沈泽。
沈泽道:“我一直觉得她顶得住,不就是一年吗,能有多累?……但是我发现不是,她能顶住所有的外界压力,却顶不住自己对自己的怀疑……”
“可她不该怀疑。”
沈泽难受地停顿了一下,道:
“虽然我说过一遍,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
“——顾关山是我见过的,也是以后的人生里,所能见到的,最有才华的女孩子。”
沈泽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从心上剜肉。
落地窗外月季茉莉开得一团一团,在风中摇晃,晃落了一地的影子。
沈泽抬起头,看向顾远川,道:“——她前途无量,可我能力不够,只能把她的个人作品集做成这模样。”
“这是申请艺术类院校用的……”沈泽自嘲地笑了起来:“大概算是里面最丑的作品集了吧。”
顾远川翻了翻手上的那本东西,漠然地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沈泽点了点头,麻木地说:“对。”
“——是挺难看的。”顾远川扬了扬手里的作品集,嘲弄道,“沈泽,你痛恨我替我女儿做决定——可今天终于你也犯了这个错,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沈泽诚实地说:“……她会很讨厌我。”
顾远川冷冷道:“但和我无关。你自己去和她沟通。”
顾远川又顿了顿,突然垮了一般,喃喃自语道:“——真戏剧化……真戏剧化啊。”
沈泽吃惊地抬头望向顾远川,他刚刚的喃喃自语太过崩溃,可当沈泽抬起头看去时,顾远川的外壳却又恢复了无懈可击。沈泽瞬间以为刚刚那句‘真戏剧化’是自己的错觉。
顾远川对他伸出一只冰冷而理智的手,眼神漠然地道:“——把lio的电子档给我。”
星巴克里磨咖啡的香气馥郁而甜蜜,夕阳洒在了长街上。
顾远川走后,沈泽在那位置上坐了很久,他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疼痛了,尽管t恤下的后背还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但是,他想,这总归是一件对的事。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喜欢一条小狗,但你不能爱上它;你可以爱上一个璀璨的人,却不能将那个璀璨夺目的人关在笼子里。
沈泽起身去点了杯冰美式,打算喝完就回校上自习,却突然被吧台上摆着的一本小诗集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本很老的书,九十年代的出版物,线装,封面褪了色,整本书都皱皱巴巴的。
给他做咖啡的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铲冰,说:“我今天在旧货市场淘的,挺老的把?但我翻了翻,很喜欢里面的内容和意象,只要一块钱……”
沈泽嗯了一声,却莫名地觉得那本诗集非常眼熟,像是和他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年代很多诗人都没有下文了,毕竟诗人也要吃饭,那时候的稿酬也实在是微薄……”那人将诗集递给他,笑着说,“不过我翻了几页,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小哥你看看?”
沈泽沉吟一声,将那本诗集捞了过来,封面上是三个朴素的、褪了色的宋体字:
《远川诗》。
扉页印了一行序,非常朴素——诗人顾川,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师从朱老,时年二十三。
第71章
下午夕阳红胜火,他们的小区里的月季绽开花苞,春末夏初的小文化街上有流浪歌手在弹吉他,吉他声温柔地穿过山岳和海洋。
顾关山在家吃完了钟点工留的晚饭,灌了一保温杯的咖啡,收出去上自习。
她走了没几步,经过小花坛时,沈泽斜着背,迎面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