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都有儿子了,不能再随随便便留宿宫中。
李世民无奈,只能打消主意。
李治哭笑不得,安慰阿耶好久,保证每天让近侍进宫,把他每天的饮食起居详细禀告给他知道,阿耶才舍得放他出宫。
近侍们簇拥着他,满脸堆笑,“殿下,园子里豢养了好多不常见的鸟雀,奴光是记名字就记得头晕脑胀的,那些鸟儿是前些日南边诸道进献的,其中还有几只能学人说话,可招人疼了,您过去看看?”
李治是嫡出幼子,自小备受宠爱,母亲病逝后,他被阿耶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圣宠优渥,即使两位兄长勾心斗角、剑拔弩张的时期,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李泰处心积虑,用了好几年时间和李承乾争斗,而他隔岸观火,不显山不露水,最后关头四两拨千斤,仅仅只用几天时间彻底打败李泰,年仅十五岁被册立为太子,自此,他成为阿耶身边唯一的亲近皇子,再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他从来没受过委屈,习惯宫人们卑微讨好的态度,淡淡嗯一声,踏进蓊郁树丛。
一路上香风细细,环配叮当声不绝于耳,美丽娇俏的宫娥们时不时从他身边经过,含羞带怯地偷眼看他,等他看过去,连忙低下头,脖颈修长雪白,欲语还休。
他笑而不语,缓步走过落花纷纷扬扬的杏树林。
袍袖里浸染了花朵芬芳,走出很远后,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花香。
走到长廊前,隐隐可以听到流水般清灵悦耳的脆鸣,廊下挂了一排金丝錾刻鹡鸰杂蜂鸟笼,翠羽红喙的鸟儿们扑腾着翅膀飞上飞下,发出悠扬鸣叫。
李治站在廊下的树荫里,驻足聆听。
宫婢们搬来软榻,铺设几案,他脱屐上廊,盘腿而坐。
内侍跪坐着煽风炉煮茶,滚沸的茶汤里加了酥酪盐巴,水花是浑浊的乳白色。
廊前一汪碧水,莲叶还没长成,水面光滑如镜,风过处,皱起层层涟漪。
对岸的宫婢们趁着春日晴好,聚在篱笆架下打秋千。
秋千荡得高高的,最高的时候几乎和地面平行,眉眼狭长、着窄袖襦、红绿间色裙的年轻女子脚踩木板,手攥粗绳,脚下使力,越荡越高,整座秋千架咯吱咯吱响,差点翻仰。
周围的人不由为她捏一把汗,颤声惊呼。
有人劝女子停下来,她朗声大笑,站在秋千架上睥睨众人,“我赢了!”
笑声豪爽洒脱。
李治凝望对面,痴痴看了半晌,目光平静坦然,“秋千上的女子是什么人?”
近侍眯眼细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答道:“回禀殿下,奴瞧着她眼熟,似乎是武才人。”
他跟随李治多年,光听李治问话的口气就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圣人偏爱柔顺婉约的女子,武才人刚入宫时因为娇媚活泼,得了一段时日的宠爱,圣人为她赐名“武媚”。因她性情刚硬强势,不符合圣人的喜好,虽然年轻貌美,却早已失宠,和宫人侍婢没什么两样,一个出身一般、小小的才人而已,太子喜欢她也没什么。
宫闱之中,这种事屡见不鲜,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出乎近侍的意料,李治只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提起其他。
他端坐在日光浅淡的廊檐下,一边吃茶,一边默默聆听鸟雀争鸣,眉宇沉静,就这么坐到日薄西山。
半个月后,宫中传出消息,圣人嫌弃太子身边的宠姬身份太低,不配抚育皇孙,挑选了一批世家出身的良家子,想为太子充实后宫。
圣人惦念太子,事事为太子操心,连他的后院也要插手管一管,唯恐太子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太子多纳世家美人,一方面有利于子嗣,另一方面也能趁此机会笼络朝臣。
自魏征逝世后,朝中很少有人敢当面反驳圣人。越到老年,圣人愈发乾纲独断。
美人送到东宫,太子妃王氏强颜欢笑,遣人问李治该如何安置那些美人。
东宫属臣劝李治按着圣人的意思多纳美人,圣人虽然疼爱幼子,到底是多疑敏感的帝王,最好不要违逆圣人的旨意。
李治一哂,他孝顺阿耶,不代表事事听从阿耶。
他吩咐亲信的属官进宫面见李世民,“如实禀报圣人,孤不想再纳新人。”
属官心惊胆战,太子就不能委婉一点吗?直接拒绝圣人,万一圣人动怒可怎么是好?
他揣着一肚子心事到了李世民跟前,转达李治的话,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
谁知圣人只是冷哼了一声,撇撇嘴,“这小子!”
再没有别的话。
属官悄悄吁口气。
这时,李世民又哼了一声,“稚奴怎么不来见朕?”
听语气,仿佛十分嫌恶属官。
属官噎了一下,抹把汗,拱手道:“殿下恐主上见了他生气,不敢面见主上。”
啪嗒一声轻响,李世民合上手里的奏本,嗤笑一声,“滑头!叫他明日过来。”
属官应喏,躬身后退。
刚退到门槛前,预备转身出去,李世民又叫住他,“告诉太子,他不喜欢那些美人,朕这就派车把人接回来。莫要闹脾气了,明天朕带他去禁苑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