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不怕李旦生气,事情说起来合情合理,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李治都同意赠马了。
她只是怕李旦把心事藏在心底,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古井无波,喜怒全都掩埋在古板之下。
唯独打马球时能看到他像个普通少年郎一样锋芒外露。
他如果一直不开口的话,她其实意识不到他对自己的感情早就超出兄妹界限了。
她不想成亲以后猜他在想什么,有疑问,一定要问出口。
不然她夜里睡不着。
半夏跟着裴英娘一起发愁,“娘子担心的话,不如直接和相王商量?”
梨子吃完了,裴英娘用澡豆面子洗净手,合掌一拍,“现在就去!”
婚礼前新郎、新娘尽量避免见面,但婚期定在明年,现在还没到年底呢,不用忌讳。前几天他们还在宫宴上见过一面。
戴上帷帽,套车到了相王府,不巧李旦出门去了。
冯德说他一大早去书坊督办雕版印刻之事,要到坊门关闭前后才能回府。
裴英娘想了想,预备打道回府。
冯德心中一紧,连忙道:“真师且慢!仆这就命人去书坊禀告郎主。”
他焦急之下,顾不上尊卑规矩,挡在裴英娘前面,满脸堆笑,“郎主去年从广州的大食、波斯商人手中购得一批香料,今天刚好送达。郎主说真师喜欢调香,早就吩咐过仆将香料送去醴泉坊,正好今天真师来了,不如随仆前去一观?”
广州、泉州的胡商走的是海路,大多用黄金、香料交易,换取中原精美的丝帛布匹回西域贩卖,他们的香料是最好的。
裴英娘来了兴致,“带我去瞧瞧。”
冯德悄悄松口气,要是让娘子就这么走了,郎主夜里归府,肯定会怪他办事不利!
新房内室是喜房,裴英娘现在进去不大合适,外边的庭院可以随意逛逛。
星霜阁的石榴树种好了,不知是从哪里挖来的古树——冯德说是禁苑最早从西域移栽的石榴树,枝繁叶茂,树冠张开来,罩下大片浓阴。
秋千架上绑了彩绦铃铛,微风过处,铃铛轻轻摇晃,铃音清脆。
冯德卖力地解说院子里的每一处布置,重点渲染李旦每天废寝忘食,不舍昼夜,只为了把星霜阁改建成裴英娘喜欢的模样。
裴英娘想象着李旦忙忙碌碌的样子,唇边浮起一抹甜蜜的笑容。
李旦心事最重的时候,也没有冷落疏远她,不管他怎么变,对她始终如一。
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第125章
日头过午时, 李旦快马加鞭, 回到相王府。
鬼使神差的, 路过东市时,他让杨知恩进坊门买了一包胡饼。
刚出炉的芝麻胡饼,金黄油亮, 一样包饴糖的甜口, 一样羊肉馅的咸口, 最贵的一样是加了胡椒的。
他穿一身锦绣袍衫,腰束玉带, 脚踏罗靴, 系宫绦, 戴瑜玉佩, 气宇轩昂,雍容华贵。
却揣着一包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胡饼进府。
王府仆从们面面相觑,没敢露出惊异之状。
他脚步飞快, 径直走进星霜阁的长廊。
长廊跨水接桥, 回环曲折, 将几座主殿包围在中间,飞桥建在台矶上,顺着地势拔高,通向星霜阁的阁楼。
他走过熏风亭和只剩下衰老残荷的花池,远远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
转过长廊,一池波光粼粼的碧水逼入眼帘。
正值晌午,艳阳高照, 岸边浓阴匝地,石榴树下藤萝如瀑。
巧笑倩兮的韶秀少女坐在秋千架上,素手勾挽丝绳,轻轻摇晃,彩绦飞扬,衣裙猎猎。
宫绸宽袖滑落,露出一截凝酥皓腕,衬着卷草纹金臂钏,肌肤愈显白腻,如冰似雪。
秋日阳光滤过细密的枝叶,斑影笼在她黑鸦鸦的发鬓上,杏脸桃腮,眉目如画,犹如春暖花开时节曲江池畔绚丽明媚的花光水影,引人沉醉。
双瞳剪水,眼波扫过之处,霎时漫起袅袅烟云,水车轱辘轱辘转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也变得轻柔和缓。
梳单髻、着窄袖襦裙的使女们或站或立,或倚或蹲,围在她身旁笑闹。
秋千架旁,一个穿靛蓝圆领袍,点头哈腰,一脸谄笑的内侍,手捧卧鹿纹金花盘,向众人展示府中珍藏的珊瑚、西域宝石,正是相王府的内管家冯德。
这一副李旦魂牵梦绕、奢望已久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竟然叫他觉得难以置信。
他驻足廊前,怔怔站了许久。
今年的仲秋比往年冷,城中渐渐刮起西北风。
凉风扑在脸上,把他唤回现实。
他不必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下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很快能把她娶回家中,疼宠呵护。
他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得不到,他可能会使出很多肮脏的手段。假若她嫁了别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抢回来……
幸好她不知道。
“阿兄!”荡秋千的缥衫女郎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到立在廊前的男人,欢欢喜喜站起身,趿拉着木屐走到他跟前,眉眼间的笑意爽朗甜净,“你回来啦!没耽误正事吧?”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话还没说出口,手中的胡饼就被裴英娘自然而然接了过去,“快到吃午饭的辰光,我正好饿了。”
他哑然失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时下一般平民老百姓一天只吃两餐,王公贵族当然用不着那么清苦,每天各种宴饮的帖子应接不暇,加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