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除了卧具,几个箱柜,就只是一张极大的方桌,桌上是一座用骨头砌了一半的塔。
林虑坐下,很坦然地在我面前褪下一半被血液和尘土弄得黯淡的衣裳,露出她后背赫目的刀伤来。在这道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刀口周围,无数道颜色黯淡,已经结痂的疤痕像丑陋的虫子匍匐在她原本雪白而冰冷肌肤上,一直蜿蜒到衣裳深处。
我恨把她弄伤的人,但转念一想,那些人恐怕都早已不在人世。
林虑背对着我,手中仿佛十分随意地把玩着一把匕首。我知道她并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跟随她多年的兄弟,更何况是我,一个出现在她视线之外,□□伤口之前的陌生大夫。她必须保证自己能够用手中的匕首割开我的喉咙,在我有任何异动之前。
她一定很累。
我将那些气味难闻的药膏涂抹在她伤口上时,寿昌公主就立在一旁,手中捧着纱布和药膏。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白骨。
“那是什么?”终于听她问道。
“这是我的浮屠塔。”林虑笑了,用孩子般的口吻答道。
“这就是我不让你同我住在一起的缘故,到了晚上,在这屋子里你只怕比一个人住还要害怕。”
“我不会害怕,我不怕的。”寿昌公主说。
“为什么不去害怕,能做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很好吗?大夫,我说的对么?”
“不对,娇滴滴的在这世道活不长。”我答道。
“好像是这样。”林虑说,望着她的浮屠塔,似乎出了神。
“裳儿,我决不会伤害你,我无缘无故的喜欢你。但人的祸福难料,生死无常。若有一天,你在我之前死去,可愿意送一根肋骨来建我的塔?人死后留不留全尸其实是没多大关系的。”
“你尽可以把我全身的骨头拿去。”寿昌公主回答,半是认真。
“我只要一根就够了。”林虑很满意,她又笑了。
这两个女人说些这样的疯话,怕是中魔了。于是我说:“我死后,二首领也尽可以将我的骨头拿去,无论哪一根。”
“你的骨头么,我才不要呢,除非你是我杀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她拉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说。
☆、失踪
今晚的月不够圆,但亮而且白。天气并不很冷,但自山下被二首领抓来,现如今绑在木桩上的几个阔人都在发抖。几十个火把,将方圆几里外的夜照得更暗。
几百号山匪围着,一千多只眼睛看着的高台上,林虑站在苍白着脸的孔阳身旁说着些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浑话,穆厉站在林虑身后一脸倨傲。我和原君游站在人从里,一脸困倦。
林虑话音一落,几百号匪徒便振臂高呼,我与原君游对着彼此无奈的脸干瞪眼,垂着手。
好容易等这些匪徒静下,却又见林虑在火光下走上前去,持着利刃在被缚着的其中一人心口比划。那人大声求饶,林虑自然全然不理,只是回头向被两个人搀着的孔阳例行公事般说道:“大首领可得瞧仔细了,这可是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一辈子的行当。”她说完便正了脸色,对那被缚着的人一笑。
也许是因了闪烁不定的火光的缘故,这一笑乍看竟十分妩媚。她解下发带,让那头很美的黑发垂到纤细的腰肢上。她雪白的瓜子脸蛋上,青幽的晕影浮着,妩媚和笑意又稠又浓,像一只艳鬼,令人不寒而栗,又舍不得移开眼。
“记住,杀你的是个女人。”她温柔地说。
话音未落,林虑就将那人上身的绸衣扯开,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还在跳动的心脏就连着淋漓的血肉被她攥在手里,腾腾冒着热气。
尽管林虑手上动作很快,但那人临死前的惨叫还是有些凄厉。
孔阳立在一旁瞧着,他既不肯移开眼,也不肯说一句话。在他眼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悲悯。
林虑将那团血肉往空地上一扔,立时就跑上只红眼睛的恶犬来叼了去。不过那已失掉了心脏和性命的锦衣人劫数却还没完,林虑将刃上血还未冷的尖刀移到他肋下,剔出第七根肋骨,削尽上面残余的筋肉,这才轮到下一个,几尽昏厥的下一个。
原君游见了这惨像,眉头大皱,几乎冲了出去,但被我死死扯住。我痴迷这个女人,只因为她的脸孔,那张记忆里在忘川河中与我相伴几百年,在琴音中出现在我前世的脸孔。我不是善人,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要追、看、寻的似乎并不应该是一个这样性情的女子。
再次去为林虑换药时,见她的浮屠塔砌得更高了些。我盯着桌上骨塔,数了数,一共六十八根,一根骨头一条人命。数完后立时不觉得林虑恶毒了,她直接杀的人没我多。于是心满意足,心安理得。
离开这里,带寿昌公主和孔阳一起,又重新成了原君游操心的事。这小子永远不能安分一些。
昨晚林虑对那些富贵人的虐杀虽让人心惊,但究竟也不能让人多说些什么——山匪本就是如此的。
但林虑却在杀人立威,说完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之类老话之后,颇有些远虑的对手下这群为口饱饭上山落草的强人说道:“我等为着世道艰难,上这云台山落草,此时人众势强,自然活得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