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沈云简要的说完,沈九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指着盘子里的油螺泡,招呼道:“现在醒得正是时候,来,尝一尝,看看我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油螺泡是牛头坳村特有的一道吃食,也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祭祖时,必须有的一道供品。它的做法看上去很简单,至少在沈云的印象里是简单的:先是往磨好的面粉里打上鸡蛋,加上猪油,用长柄的木质小圆勺舀上满满的一勺,浇在烧热的油锅里。不能一下子就浇下去,而是要转着圈儿浇。沈云一直以为,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否则做出来的便不成样子。
“滋啦”作响后,油锅里便会象是变戏一样的浮起来一只象极了大号田螺的油螺泡。
刚捞出锅的油螺泡不好吃,又热又软。得醒一会儿,待热劲过去了,这时再吃的话,嚼在嘴里,咔嚓嚓的响,又酥又脆,满嘴里都是暄闹的香味儿。
沈云最喜欢吃了。只是做油螺泡一来是上好的细面,二来特费油,所以,村民们必须得逢年过节,祭祀祖先的时候才给做。并且每次还不会做太多。即便是年景好的时候,象他们家这种家景不上不下的,也只会多做一盘。而一盘的量是多少呢?不大不小,成年人恰好一口一个的,正好是五个。
象眼前沈九妹做得这一盘,一层层堆码着,跟座小山似的,搁以前,往往一年到头总共加起来也做不了这么多。
“好啊。”沈云拿起一只来,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
刹那间,油螺泡特有的香味儿象是在唇齿间炸开了一般——吃油螺泡也是有讲究的。一口一个,并且第一口咬下后,不要急着嚼第二口。得略微的停一停。因为油螺泡的香味跟它的外形一样,是一层裹着一层的。其中只有头一阵的香味儿是热烈而浓郁的。等这道香味儿过去了,再嚼第二口、第三口……直至吃完,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了。
沈云就是这么吃的。他抽抽鼻子,惬意的哼了哼,待满嘴喷香之后,这才闭着嘴巴大嚼特嚼。
几息之后,这只油螺泡下了肚。
他舔了舔手指头,叹道:“一个哪里够吃哦!”说着,又拿起一个来,送进嘴里。
沈九妹也被勾起了回忆,感慨道:“我们家里是最好的,人人都能捞一只吃。村子里其他的人家,如果不是丰年里,炸得多,而是刚刚只能够炸上一盘的年头,全是紧着家里的男丁来。如果男丁也不只五个,而家里又穷,不能再多炸一盘的,男丁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来。所以,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最羡慕我了。回回都能吃到油螺泡。不象她们,往往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回。”顿了顿,她冲沈云八卦道,“据我所知,我们村里,那些活到了儿孙满堂的奶奶们,一辈子只炸油螺泡,却一世都不知道油螺泡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女子,不只是一两个呢。”
沈云眨了眨眼睛,咔嚓,咬下第一口。他总觉得,九姐这话说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生出一种预感来:他请九姐去帮刘营主,很有可能是打开了一道他完全未知的门。
沈九妹却若无其事的也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一盘油螺泡被姐弟两个你一个、我一个的吃完了。
沈云这回吃到尽兴了,摸了摸肚子,笑道:“忘了给姐夫留了呢。”
“这东西醒好之后就吃,最香酥。放得久一些,便会回油。那时候再吃,口感全败光了,吃进嘴里,只会觉得油腻。”沈九妹不以为然的说道。
“九姐,你知道得可真多。谁教你的呀?”沈云好奇极了。在他幼小的记忆里,奶奶做的油螺泡是村子里的头一名。但是,娘不擅长此道。所以,每每做油螺泡的时候,娘只配给奶奶打下手。到了最重要的那一步,也就是浇面糊到油锅里,让油螺泡瞬间成型,都得奶奶亲自来。娘尚且如此,九姐就更加派不上用场了。和他一样,也是在一旁口水巴巴的看着。所以,九姐是从哪里学到的做油螺泡的本事呢?
沈九妹冲他翻了个白眼:“在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知道做油螺泡。但是,每一家做油螺泡的方子都不一样,你猜是为什么?”
沈云是真不知道。他那时还小……
“因为传媳不传女。”沈九妹哼了哼,“娘是从外面村子嫁进来的,有奶奶手把手的教拌料、看火候,还有起勺的手法。可是,我是不能学的。因为我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只有将来嫁在村子里,不外嫁,才有学油螺泡的资格。不过,也不是跟奶奶和娘学,而是跟未来的婆婆学。”
只是一道名不见经传的吃食而已,对女子也是束缚重重。小时候,她不知事,不以为然。现在再回头来看,她除了感觉到愤怒,更多的是窒息。
吐出一口浊气,她接着说道:“我会做这东西,全是靠当年的一点记忆,慢慢摸索出来的。那个时候,我不敢跟任何人说真实的来历。到了年节里,只能以嘴馋为由头,炸一盘油螺泡做供品,暗中祭祀一回。”
沈云听明白了,那时应该九姐已经成为了叛军里的圣女。他知道,对于九姐来说,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痛苦时光。故而,他伸手轻拍九姐的一只手背,安慰道:“九姐,都过去了。如今,我们姐弟两个想吃油螺泡,随时都能敞开来吃。以后,我们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
沈九妹笑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