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水珠一下子堆满宝石般的眼睛,一滴泪划破男孩的下睫毛,却哭不出来。
裴逸看着那滴泪划下,像根刺扎了他的眼,他的心。他也好像有很久,很多年,不会面对这样的场面表达出任何生动感人的情绪。
他的职业不需要泛滥情绪,他只需要完成这一击,完成任务然后带队收兵回营。唯独今天,或许因为长期压抑突然被激发出的吓人的冲动,或许就是因为无辜的男孩要承受这样的痛心,他原来也会心软和忏悔。
或者也是因为重新触摸到封闭已久的温情。面前注视他的,有他多年前就相识的人。那个男人见证过他原本不羁而洒脱、放荡又乖戾的若干年,他仍然幼稚清纯的岁月,并且与他分享过那些时光。
那是一种被人窥伺到内心的透明感和羞耻感。人类的忏悔最终都来源于内心的孤寂和惶恐,他也要被别人触摸到。
“我……”他看着小伊利亚,轻声说,“对不起,宝贝,我可能让你成为孤儿了。”
他弄死了这个孩子所有的亲人。
他之前其实没有杀死尼奥扬科夫斯基,他那时瞥见南欧a组的同事与巴黎总部特种部队已经攀上舷窗,包围了通缉犯。他把通缉要犯留给了国际法庭将来的审判。假若不出意外,干了不少坏事的尼奥扬科夫斯基不会逃脱死刑制裁。
这个孩子真的要成为孤儿了,在懵懂的年纪,或许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呢。这二十八年是怎样一步一步被命运挟裹着走到今天,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从哪里来,他是谁啊……
片刻的沮丧失神,那边暂获喘息的人突然动了。
宁非语暗暗地掏枪,猛然从长桌上飞扑过来,平直地举起枪。
千钧一发暗处的子弹呼啸而至,精准地打碎了宁非语手中那支枪。宁非语捂住滴血的手指一声痛叫,懊悔自己没能得手。
裴逸和聂妍也已同时握枪在手,对着那年轻人。
整栋客房楼的楼体猛地震动,“轰”得一声好像地壳上下错了位,船体疯狂颠簸,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摔倒在地上,慌乱中各找掩体护住头。楼板和墙壁又发生一些塌陷,昔日华丽的大厅满目疮痍。这忒么是在海上,难道遭遇海啸了吗?
裴逸在恍惚中被一个结实的肩膀搂在怀里,俩人都摔得晕头胀脑七零八落。
天花板像一块薄脆的三合板,在摇晃,好像离眼膜越来越近,这房子不会要塌?脑海中有些尖锐的金属感的刺痛,裴逸被人拖着拽起来。章总是想要拖着他跑,猛地往前磕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又跪了。
爷们儿的气势没撑起来,今日被小家雀儿暗算了确实懊丧,很跌面子。章绍池转脸盯着裴逸,身上的血无知无觉间,沾染到小裴的衣服上。自始至终都没机会说什么话,却又好像这一战说出了很多……
裴逸从恍惚中猛醒过来,暗骂。不远处的宁非语,踉跄着又摸到另一把不知是谁的枪。
这时又一颗警告式的子弹打在宁非语眼前三寸的地上,还是钟泽打的。
宁非语不甘心地瞅了裴、章二人,心知肚明自己今日双拳难敌四面合围之势。再不走下一枪就要爆他头了,聪明人走为上策。
这小子眼底滑过一丝不愿认死服输的倔强,分明认为自己今日就是输在势单力薄,没有输给裴先生。宁非语含恨转身奔出大厅。
裴逸:“小娼妇你他妈还想跑!”
他爬起就追。钟泽在耳机里喊:“咱们的快艇和援兵都来了,已登船包抄,组长您别冲动!……当心那小子使诈!”
第23章似曾相识┃家人,枕边人,我曾经也有过吗?
宁非语那小子,年纪不大却像训练有素的老手,且足够心狠手辣,从走廊经过顺手就一枪点了铐在舷梯栏杆上的那名雇佣匪徒。
冷冷的一枪爆头,留下一个血洞,让人齿冷。
那是他自己带来的同伙,灭口的一刻眼神都没晃一下,毫无情义。既然带不走同伙,也绝不把任何口供留给裴组长或者。
罪魁祸首企图逃之夭夭,裴逸冷着脸飞身就蹿出去,脚踩舷梯又跃上一层楼,穷追不舍。
他是甘心被人摆了一道吃亏的人吗?绝不。尽管这亏没有吃他自己身上,被人算计见了血的是章总,那一枪心疼死他了。
海面上已是狂风大作,两三米高的海浪不断推涌着巨轮,孤岛浮沉,四面茫茫都是水波。
裴逸一抬头,震惊了。船体剧烈的摇晃感以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其实来自位于顶舱的平台。
这种大型邮轮的楼体,顶端都有一大块观景平台似的陈设。一架“石茶隼”直升机就降落在平台上,因此造成刚才地震似的震感。
这时海面上快艇驰援,已经向直升机展开火力攻击,试图拦截。双方激烈地交火,海面被流弹扫出一丛一丛的白色水花。
四面都在给自己人喊话:“船体有可能下沉,危险!全体人员清舱离船!尽快离开这里……”
宁非语回头甩了几发冷枪,升空的“石茶隼”从舱门垂下一挂软梯。这人轻松一跃就攀了上去,挂在软梯尾端,随着直升机一飞而起。
追不上了,裴逸眼睁睁看着那小子飞天了,简直气急败坏,脱口骂道“小婊子你给我下来”!
组长大人口舌伶俐叽里咕噜的一连串臭骂,最终归结为一道指令:“阿泽你看什么呢你把那只鸟给我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