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很遗憾:叫王壑这么一说,他还有何可说的?说的再精彩,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但他必须说,至少要在简繁心里留下一个印象:他听懂了这番话。
在场许多人,并非都听懂了。
方逸生和刘嘉平几个都懂了。
有些商家少年则未必听懂,他们关注的是:李家这么一分股,天下的工人要不安分了。因此,他们紧张地盯着简繁,看简繁如何决定。这决定将影响大家。
简繁挨个听了宁致远、方逸生、刘嘉平等少年的看法,他自己却不置一词,在李家织锦坊转了一圈,借口劳碌一夜,此刻倦了,要转回驿馆休息去了。
李卓航一家忙恭送众人。
王壑落后一步,跟观棋并列,瞟了李菡瑶一眼,问观棋:“请问姑娘何时继续,下完那盘棋?”
观棋笑道:“待定后告知公子。”
又道:“公子果然胸藏丘壑。”
王壑道:“怎敢与李姑娘‘达则兼济天下’的襟怀相比。”
李菡瑶不得不回应了,她却似不想说话一般,瞅了观棋一眼,观棋立即道:“我家姑娘可没想那些大道理。”
王壑以为她是替主子谦虚。
观棋将螓首向他靠近些,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他忙也微微倾身、侧首。
观棋并不将脸转向他,就这么目视前方,脚下不停步,含笑微声道:“自古民不与官斗,有钱无权也要受贪官欺压。我家姑娘却不信这个邪。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姑娘就是要用银子堆死他!”
王壑神情微滞,又恢复。
这话虽豪气,也很荒诞。
观棋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效果,恶作剧得逞似得,调皮地一笑,眼波潋滟。
王壑知她故意这么说,但她并不担心自己传扬出去,可见是相信他的品行;又想:这话虽荒诞,却也不无道理。有钱能不能驱使鬼推磨,他不知道,但银子落在李菡瑶这样善谋之人手中,用来堆死潘织造足够了。
他又闻见观棋耳畔一股幽香,想起“冰肌玉骨”这类词,不禁心一跳,忙把倾斜的身子站直了。
方逸生就在他们前面,这时放慢脚步,笑问:“说什么?”
李菡瑶接道:“说工人的事。多谢方表兄援手。”
方逸生忙道:“愚兄并未做什么,当不得妹妹谢。”
他见李菡瑶面对王壑时,让观棋代为回答,面对自己时,却亲自回话,可见待自己不同,很是喜悦。
王壑也察觉了,莫名烦闷。
他几次暗中观察,并没觉得李菡瑶有记忆中小墨竹的影子。想想又觉自己可笑:既刻意改装,必定会遮掩真实面目。譬如他当年扮女装,现在一伟岸男儿,别人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来。若想知道李菡瑶到底是不是墨竹,须得当面问她。然不管李菡瑶是不是墨竹,他都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小姐姐,那又何必纠结真相呢?
放下吧!
他劝自己。
因魏若锦和李菡瑶说话,宁致远偶尔也插上一句,张谨言也感兴趣地凑近了听,加上方逸生等人,李菡瑶被围起来了,王壑默默地放缓了脚步。
“为何希望她关注我?”他默默地想,“我又不是来参加选亲的,不过是来帮忙闯关的。”
观棋转头瞅他,黑眸在月下闪闪。
“公子有心事?”她小声道。
“那你猜我有何心思。”王壑瞅着小丫头心想,自己跟她的处境倒有些相像,她是替她家主子守关的,自己是替方逸生闯关的,至少有话题可谈。
“公子在想怎么赢我。”观棋肯定道。
“何以见得?”王壑问。
“因为你怕输给一个小丫鬟没脸。你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怎能输给一个丫鬟呢。”观棋道。
王壑正色道:“在下从不会小看天下任何女子。姑娘棋艺高妙,在下更不敢存任何轻视之心。”
这番话令观棋芳心大悦,就见她展开大大的笑容,如鲜花在月下绽放,贝齿洁白如玉。
她笑问:“那公子要输了呢?”
王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观棋问:“不觉得丢脸?”
王壑道:“还是会的。”
观棋问:“就因为我是女子?”
王壑道:“不。因为在下比姑娘多吃了几年饭。若是在下也跟姑娘一般年纪,心里会好受些。”
观棋笑不可仰,因怕人听见了,用手捂住嘴,偷偷地笑,星子似得眸子对着他烨烨生辉。
这一刻,小丫头极美。
就像月下摇曳的花枝。
王壑看得怦然心动,一种陌生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弥漫在心间:想要跟她一起离开这些人,去园中、去郊野,或者乘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水上任其漂流,感受凉风习习,听水声潺潺、听夏虫呢喃,看高天上流云和冷月,看月下花影疏影;和她肆无忌惮地在月下嬉笑、打趣,可逗她如眼下般开心,也可用言语撩拨她,说她阻碍了她家姑娘的好姻缘,看她薄嗔满面的样儿,就像那天两人斗嘴……他首次对一个少女生出如许多的情绪和想法,真骇人!
观棋笑罢,随意挥手驱赶道边草间飞舞的萤火,似劝慰似安慰道:“公子不必气馁。小女子虽然身份低微,学棋很刻苦的,一天当两天用,算起来不比公子小。”
王壑不服道:“我也很勤奋。”
观棋道:“你们世家子弟,所学繁多,不比我专攻棋艺一项,所以还是不能比。”<